可蓁蓁哪里听得清周围发生了什么,只胡言乱语一通,教卫恩更急了。好在此时柏幽已踏入了卫恩与蓁蓁的寝室。卫恩一听到柏幽来了,便冲到他面前央求他救樱奴。柏幽安抚他后问道:“凡人讲究男女有别,我能直接诊脉吗?”
卫恩急了:“诊啊!救命就救命,哪儿那么多规矩!”
柏幽摇头:“我只怕你的樱奴在意呢。”
“樱奴也没那么死脑筋,你只管诊脉。她若真介意,我让她罚我,与你无关。”
柏幽摇头一笑,坐在蓁蓁床边给她诊了脉。只诊了一会儿,他便眉头紧锁,神色不安,又教卫恩紧张起来。
“如何?”卫恩只差摇他肩膀逼他快点说话了。
柏幽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二郎,不是我不肯救你的樱奴,你知晓我的医理是和你阿姊学的,你阿姊并无救治凡人的经验,所以……”
卫恩不知所措道:“所以……你也救不了樱奴是吗?不可能的!你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没有学凡人的医理吗?你时常与伏妖侠打交道,怎么可能没学呢?”
柏幽无奈道:“二郎,我之所以学医理,是因为后来我成了实证派,对妖的医理好奇,更别说相比之下,我更精通药理。凡人的医理我用不上,所以并未仔细打听。我来此地前,已吩咐流华以我的名义去找启扬,他才是离妖界最近的最好的医师。可你知灭妖派的想法与秉性,肃衡虽已和樱奴交好,但启扬与你们交情不深。我来时便备好了药。我本想若情况不差,以我的药理知识,用些药抵抵,说不定真有用,即使启扬不肯来,好歹还能救樱奴一命。不想我方才一诊脉……”
卫恩神色不宁地低头左右瞧着地面。
柏幽又道:“现在我手头的药,最多缓解樱奴的病情,治标不治本,一旦过些时辰,只怕会病情反弹。”
卫恩抬眼,带着一丝希望问他:“所以现在……”
柏幽正色回他道:“现时要救你家樱奴,非启扬不可了。”
“他可愿意?”卫恩不确定地问道。
“谁知道呢?看流华有没有本事说服他了。”
卫恩又想到了什么,惊喜道:“我们可以去凡间,去凡间给樱奴找医师!”
妙芝上前,垂泪道:“二郎,我们凡间常言:‘有病不治,常得中医’。凡间大多是闾阎医工和江湖游医,不管用。”
卫恩冲妙芝喊道:“那你家娘子从前生病,就没有人救她吗?”
妙芝哀道:“二郎,那是在宫中,娘子已断了前尘故土。凡间最好的医师都在宫中,好医师不愿在民间吃苦的。你要去凡间找,只得去宫里向皇后殿下讨,可……”
卫恩忽千珠泪下,回身伏在蓁蓁床边,握蓁蓁的手道:“樱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没用,我连这都帮不了你……”他渐泣不成声。
众人为卫恩感到难过。柏幽又问清了蓁蓁发病前后情况,思忖一番,把带来的药都铺在了室内案上,以法力配好了,交给卫安,道:“劳烦你尽快熬了,用法术加快煎药速度,不影响药效。这些药暂时给樱奴服下,至少不至于烧坏了脑子。”
卫安战战兢兢道:“婢子即刻去熬。”他唤了众庖人,前去东厨张罗熬药。
不多时,诗宁进了门,行叉手礼对卫恩和柏幽道:“二郎,柏仙人,流华已说服了严大侠,可不知为何,被隔壁茅屋的灭妖派听见了动静。他们赶来阻挠,现双方争执不下,连云大侠、兰大侠还有庄大侠也被惊动,赶来助严大侠,场面已有些混乱。流华托婢子来问,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柏幽想不到一件小事竟变成这般大动干戈。卫恩闻言更急了,正欲说话,却听卫安进门喊道:“药来了!药来了!”
卫恩连忙扶起蓁蓁,接过卫安递过来的药,给蓁蓁缓缓服下,好在蓁蓁还残有微弱意识,喝药并不困难。这药刚一入口,蓁蓁便微微睁了眼,喃喃道:“二郎……”
卫恩喜而放下了药碗,道:“樱奴你醒了,柏仙人果然厉害。”
“二郎,这只是缓解,维持不到天亮的。”柏幽提醒他道。
卫恩心虽紧着,但毕竟樱奴有了意识,终归是好事。他问她道:“樱奴,你可难受?你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蓁蓁有气无力地回道:“我头晕……头晕……二郎……”
“好好好,没事的,很快没事的。”卫恩心疼地抚摸她胳膊,把她搂得更紧了。
柏幽走向诗宁,对她道:“你刚刚是说,灭妖派在阻止启扬救樱奴?”
诗宁点头:“是,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卫家对他们图谋不轨,故意引诱他们要一网打尽,还说卫娘是凡人的叛徒,与妖精狼狈为奸,不值得灭妖派去救。”
柏幽大叹一声,仿佛恨铁不成钢。明方愤然道:“这是甚么歪理?医师救死扶伤,天经地义,难道也要论理不成?”
蓁蓁突然大喊:“我头晕……头好晕……我动不了……头好痛……啊……”她竟在卫恩怀里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众人大吃一惊,蓁蓁素来要强,如今在疾病面前,竟哭喊无状。卫恩心疼地亦垂下两行泪来,抱着她不住安慰。柏幽思虑一番,转身对卫恩道:“二郎啊,我看,不如先用凡间的艾灸缓解,只是……”
卫恩急道:“只是什么?莫再拖了!”
柏幽一字一板道:“艾灸是很痛的。我之前曾听他们偶然间提起,艾灸一般不轻易给娘子用,会留很大的疤……”
蓁蓁突然紧抱着头哭喊道:“我不要艾灸!我不要艾灸!我不要留疤!二郎,我不要艾灸!呜呜……”她抱住卫恩,嚎啕大哭。卫恩急忙劝慰她:“痛我用法术帮你缓解着,留疤不要紧,我帮你消了……”
蓁蓁陡然推开卫恩,失声喊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看见我留疤的样子,我不要!我宁可漂漂亮亮地死,也不要丑丑地活着!呜呜……”
卫恩无可奈何,抓着她四处乱挥的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抱回在怀里,轻拍她肩道:“好好好,不艾灸了,不艾灸了,都听你的,好不?不要哭,不要喊,这样病才好得快,啊。”
蓁蓁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却还在哽咽着。卫恩小心翼翼地问柏幽道:“柏仙人,艾灸有用么?”
蓁蓁如惊弓之鸟般抖动了下,卫恩忙解释道:“我只是问问,了解下,妖界没有艾灸。”
柏幽道:“她不愿便算了。正如妙芝所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艾灸有用无用,皆看造化了,更不要说还可能疮疡和血痈。对樱奴来说,艾灸确实不划算。”
“如此一来,真的非严郎君不可了。”卫恩喃喃道。
柏幽无奈颔首。
卫恩正欲再说话,却听流华从空中喊来的声音:“二郎!”
她落地后快步进室门,神色慌张地对卫恩行了叉手礼道:“二郎,不好了,严医师被他们灭妖派的同伴绑了起来,庄大侠、云大侠和兰大侠在与他们僵持,只怕一时半会儿请不来严医师了。”
她随即下跪顿首,道:“婢子罪该万死!婢子本想暗暗请了严医师,不想灭妖派对妖素来敏感,手中的降妖镜早设了能探测妖气的咒语,不管善妖恶妖皆能探出,还会发出响声。我一进严大侠的屋门,便已惊动了他隔壁的同党。婢子无能,求二郎和卫娘责罚!”
柏幽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们肯不肯给我面子。”他话音未落便要迈步出室门。
明方唤他,柏幽驻足回头,只见他忧心忡忡道:“柏仙人,您可万万小心。他们不惜伤害自己的同伴,连庄大侠的面子都不给,只怕您这一去……”
柏幽不以为意,回他道:“不要紧,好歹我也是个仙,就算他们想把我怎么样,又能奈我何?”说毕,柏幽便快步出了室门。
蓁蓁此时已止了哭泣,却渐虚弱起来。她唤了卫恩一声,卫恩忙问:“怎么?樱奴,哪里不舒服?”
只听蓁蓁有气无力地回道:“二郎,我是不是快死了?”
卫恩随即回她道:“胡说!你别想太多,很快就有医师来给你看了。”
蓁蓁感头痛欲裂,断断续续道:“二郎……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她有气无力道:“我若有什么,能不能替我照顾两个人?”
“呸呸呸,什么‘有什么’!不许你这样想,也不许你这样说……”
“二郎,求你答应我。”
卫恩见她这般难受,着实于心不忍,遂回她道:“好,你说,照顾哪两个?我都答应你。”
“一个是你,一个是妙芝。”
卫恩心下已热泪成河。妙芝亦泣不成声,走来拉了蓁蓁的手,唤了“娘子”。
蓁蓁又缓缓道:“樱奴无能,若真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只拜托你帮我完成这两件事:第一件便是照顾好你自己和妙芝,如若可以,你便忘了我,寻了别人,四娘待你甚好,想必我做不到的,她都能做到;第二件事,是替我好好活着,继续降妖除魔,护三界众生生无哀、死无怨。”
卫恩泪流道:“你没有事的,相信我。”
“求二郎……答应我。”蓁蓁拼命抓紧了他的手。
卫恩神色痛苦异常:“好……我答应你。”
蓁蓁舒了一口气,却也似是在叹气。
卫恩又道:“你一定没事的,没事的。你看你才多少岁呀,路还长着呢,这些话还要等好久好久你才会说呢,没有事的,不要怕,我这就立刻给你找医师来。”
卫恩唤了卫灵、明方和妙芝,又望向众人道:“拜托你们大家照顾好樱奴。看样子,他们是连柏仙人的话也不听了。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无论如何,我绝不能放弃任何能救樱奴的希望。”
他言罢遂起身欲去。明方上前道:“二郎,要不你还是在这坐着,他们如此憎恶妖,你这一去,不是送死吗?”
卫恩坚定道:“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樱奴这样受罪甚至活活病死吗?若我真因此而死,救了樱奴,一切都值得,救不了,我也正好随她而去。”
蓁蓁闻言随即喊道:“二郎!不要去!”她不顾自己病体虚弱,起身要抓住卫恩,却因体力不支,难以站稳,还好卫恩和妙芝眼疾手快,及时扶了她。
蓁蓁抓着卫恩的胳膊道:“二郎,阿大说得对。你这分明是送死,你不要为了我……”蓁蓁忽咳嗽起来,难以续言。
卫恩实在心疼坏了,她抓着他胳膊的手,竟轻飘飘如一堆衣裳铺在他手上,全不似从前那般坚定有力。他虽扶着她,可总怕捏碎了她;就连这门开着,他都要担心会有风刮进,把他可怜的樱奴吹走了。他愈坚定了前去解救严启扬来给樱奴治病的决心。
“樱奴,”卫恩斩钉截铁道,“你莫忧,你知我定会为了你,照顾好自己,不轻易涉险。你焉知我此去是祸不是福呢?”
蓁蓁早已垂下两行泪来,道:“二郎,你莫去,你莫去!算樱奴求求你,你莫去!你要去,我便同你一起去。那灭妖派,再怎么厌恶你,难道还能伤我一个凡人不成?”
“樱奴!”卫恩头一次吼了她,“你信我,我定会活着把严医师带来给你治病。你现要做的就是坐在这儿好好休息,不要担心,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休息,不要乱走动,不要受寒。”卫恩随即狠心把她的手撒开,转身而去,头也未回。
“二郎!二郎!”蓁蓁慌乱痛苦地高声唤他,本欲上前拦他,却奈何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双足如吊着石头般难再上前一步。她还未来得及眨眼,便再也看不见她的二郎了。刹那间,胭脂泪滚滚侵袭她的双眼,哗啦啦如雨倾盆,难止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