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人带妙芝和新招的小妖们归府。卫恩见蓁蓁格外重视新小妖,便替她安排好了新小妖的衣食住行,又交代流华和卫安等对这些新小妖给予关照。
转眼已开饭,蓁蓁拉着妙芝一起吃了。饭毕,卫恩与蓁蓁欲带妙芝离堂,忽听意深低声叫道:“哎,二舅!二舅!”
卫恩闻声回头,只见意深嬉皮笑脸道:“那个啥,二舅,别忘了‘完聚云雨’。”他说着便不住扬眉,却冷不防被人揪了耳朵,遂大叫道:“啊呀!阿耶!耶耶!大人!我错了……疼……疼……”
明方撒了手,推他脑袋瓜斥道:“这狐崽子!一天到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连连拍意深前额,“让你练功、读书、做人,把德行都整没了是吧!”
意深摸着前额,委屈巴巴道:“大人冤枉死崽崽了!是个郎君都会想的嘛!您也是啊!您好歹有阿娘呢,我连个伴儿也没有。我既不能乱了伦理,又不能强要了别人,也不能出去乱耍,耍了我还要负责,不负责要被娘子们骂;万一留了个私生崽儿,我一个崽崽还要去养另一个崽崽,还要招耶娘骂。我只好在脑子想想,碍着谁了嘛!”
蓁蓁与卫灵闻言偷笑起来,明方颇感尴尬,其余人一时无话。明方走近儿子,柔声对他道:“好了,阿耶错了。”他摸摸意深的头,又道:“阿耶知你是个好儿郎,可你也不该当众把人家情书里的话说出来,太无礼了,知晓不?”
意深用力地点点头。卫恩与蓁蓁对视一眼,又带妙芝出了正堂,前往自己的寝室。
蓁蓁替妙芝倒了水,又见妙芝形容枯槁,心如秋风掠过,凄凄惨惨戚戚。她转身掀开牡丹纹白毛带蜀锦帷,翩然绕过珠翠白狐图紫檀屏风,去屏风后拾了镜台上的雕狐纹红绿象牙梳,又走近妙芝,扶她起身,妙芝正疑惑,却见蓁蓁带她来到那屏风后的梳洗床前,扶自己坐在了梳洗床上,遂立刻猛地起身,对蓁蓁慌道:“娘子,婢子坐错了!”
蓁蓁忙劝道:“你坐下,这就是你现要坐的。”
妙芝虽不解,但也只得遵命而行,盘腿坐在了梳洗床上。
蓁蓁又唤了诗宁进门,命她给妙芝倒水。妙芝才喝了一杯水,便觉有人在梳自己头发,心下奇怪,不曾听娘子与二郎唤了流华进来,诗宁在一旁送水,何人给自己梳头?
她疑惑地抬头瞥了一眼玉镜,却发现给自己梳头的竟是自家娘子,慌忙惊叫道:“娘子……”蓁蓁打断她道:“你莫动,你一动,我不小心扯了你头发,你会痛。”
妙芝只好坐着,又忙责备给她倒水的诗宁道:“你这奴婢,见娘子给我梳头,不该抢活儿么?焉有娘子给奴婢梳头的道理?”
蓁蓁忙道:“妙芝莫嗔她,你这头发便由我来给你梳。你就当是姊姊给妹梳头了。”
妙芝叹道:“娘子金枝玉叶,婢子卑贱,怎能随随便便以姊妹相称?”
“你呀,再唠唠叨叨的,我可不光要给你梳头,还要请姝儿给你做几件顶好的衣裳,给你穿上,看你还‘卑贱’不?”
妙芝只好道:“二郎,你快劝劝娘子罢。”
卫恩笑道:“我可劝不动。你一直是她身边的人,她想照顾你,旁人如何劝得?她既决计要亲自动手,便不会轻易推给别人的。”
妙芝又叹了口气,道:“娘子还是这般体贴入微。”
蓁蓁粲然一笑,道:“你莫再说了。你嘴和脸这般干,该多喝水。过会儿我给你打扮打扮,洗漱好,睡一觉,新日子就开始了。”
妙芝恍惚间仿佛回到那日逃走时,喃喃道:“娘子那日令我们拿了钱逃走,我照娘子的吩咐,与她们分散走了。谁承想,竟被那禽兽所劫,一阵风卷到那柴府,从此以后……”
妙芝忽难再言说,抽泣不止。蓁蓁忙把手轻放在她的背上,安慰她道:“不哭了不哭了,莫想了,都过去了,想它作甚?这几日大家要玩雪球,你也来玩玩,去去霉运,嗯?”
妙芝抹着泪,抬头带着泪眼问蓁蓁道:“娘子,有一事婢子不明白。我是听后来被劫的几个狐女说,狐族卫家原迎娶的武娘子改姓卫了,还与卫家郎君比从前更为恩爱,那时我才知晓原来娘子回到卫家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蓁蓁遂将那场误会说与妙芝听,妙芝听完,长叹一声:“唉!命运弄人啊,若无那场误会……”
卫恩赶忙走到妙芝面前,对妙芝说:“妙芝,这事儿都是我不好,是我过于冲动,自作主张,累你遭此厄运,请受卫恩一拜!”他旋即顿首,惊得那妙芝握住蓁蓁的手,慌道:“娘子……”
蓁蓁轻拍她手,道:“你莫慌,他这顿首礼是你应受的,只是……也不能全怪他,要怪就要怪姑母无情,言儿胡闹,你莫恨他。”
妙芝摇摇头:“不,我不恨,唉!皇后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别说宫里头本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娘子能侥幸逃生,已是万幸了,我又焉敢记恨谁?除了那两个禽兽,我谁也不恨——二郎快起来,娘子既说不全怪你,婢子又怎么受得起?”
卫恩起身,又道:“妙芝放心,你此后便在卫家住下,有樱奴作伴,有卫家保护,断不会教你受委屈的。”
妙芝起身对卫恩行了叉手礼,道:“婢子谢过二郎了!”
蓁蓁又劝妙芝坐下,待妙芝坐在梳洗床上,又问妙芝道:“对了,妙芝,你可知其余三个侍女的下落?二郎在我顺利回卫府后,曾特地寻你们四个,却杳无音讯。”
妙芝摇摇头,神情怅惘哀伤:“谁知道呢?我们自分散逃走后,便再未相见。想来,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谁会在乎一个奴婢的生死哀乐呢?
“逃到凡间的,会因单身上街又无法说明身份,被坊丁武侯杖打,要么打死了,要么打残了;好一点的,找了活计,自个儿上街摆摊,风吹日晒,吃了上顿没下顿;再不然,就被哪个郎君看上,玩弄了,又是余生空恨;
“要出家呢,得花一大笔钱买度牒,还得证明自己被主人放为了良人;良贱不通婚,碰上个中意自己的郎君,替她脱了贱籍,也只能做侍妾,还得看正室脸色,不知哪日就被正室找借口逐出家门、卖了或整死了,那正室打死了你又不入罪,娶你的郎君也不会替你出气,转眼就找下一个侍婢了;
“更别说奴婢们就跟东西似的,常被人赠来赠去;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嫁给另一个奴婢,一起给主人做牛做马,养儿育女,供主人和自家郎君使唤;主人若无权无势,日子安好,老死病死,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可主人若稍微有点地位的,风雨飘摇,盼着荣贵,又不愿盼荣贵;主人若位高权重,只得拼了命地助主子固权,好不累自己一落千丈;
“可你说万一主人真遭了殃,你不愿意也得投胎去;可投胎又如何呢?你说来世还做人不?做猪驴羊要待宰,做人似乎也待宰,可什么都不做,你要去哪儿呢……”
蓁蓁突然心口撕裂,痛难自持。她那日只顾着让大家都能逃命,却忘了奴婢们活着本就是件不易事,她那时是不是应该把她们都带在身边一起逃命,哪怕会暴露踪迹,哪怕二郎真会杀她,她也要把她们护着,直至最后一刻呢?孰知一切只是误会呢?也许她带上她们,待真相揭开,大家虚惊一场,还能再似从前那般同甘共苦……
蓁蓁强忍着泪为妙芝梳好了头,打扮好,命诗宁带她好生洗漱、安睡后,才有心思顾起二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