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一岁入宫,那时她不知宫墙深深,只道这里墙高地大。后来她深受姑母宠爱,不曾留意过这宫墙,如今永别,竟不禁跪倒悲泣。
卫恩见状,连忙上前安慰,生怕她悲戚过甚,又恨自己无能为她争得更好的两全之法,此时,他竟问自己是否太自私,为与她长相厮守,保她性命,竟要她断了前尘,这般苦痛。内疚与担忧一同灌进心海,令他心意难平。
他道:“樱奴,若你实在不舍,现时后悔亦可。我在皇后前断了与你的关系,让她当场给你另指婚。”
蓁蓁摇摇头,哭道:“无用的。在宫里头,有这般结果,已很难得了。”
众人替蓁蓁难过。蓁蓁对着宫墙哭了一会儿,复起身抚了一回宫墙,遂止泪对卫恩道:“我们回去吧,去卫家。”
卫恩爱怜地看着她,问道:“真走了?这一走,便不回头了。”
蓁蓁点头。卫恩和旁人交换了眼神,随即带蓁蓁飞身向天,其余人亦紧随其后。在云上,卫恩对蓁蓁道:“再俯瞰一眼宫殿吧。虽再不入宫,但在云上看终归可以。以后,你想念时,我可带你看。”
蓁蓁俯瞰着她永别的宫殿。她从未似这般注视着自己曾生活的地方,此时更觉这宫殿宏伟壮丽、美不胜收。她端详了片刻,遂对卫恩道:“我看好了。走吧。”
众人离去,飞至柏幽处落地。
卫恩对云开、如玉和肃衡道:“今日多谢你们。日后有何需要我相助的,我必尽力而为。”
云开道:“这话说的。我们之间既是朋友,何必客气?”
肃衡道:“我虽不喜你们卫家,但你既要我帮忙,我和武娘子又是朋友,自然要助你们一臂之力。可你也该把这醋收一收,别叫人利用了,玷污我们的名声。”
卫恩闻言,面带愧色,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蓁蓁不解:“怎么?吃醋?为何?”
肃衡扑哧一笑,其余人亦微笑不语。卫恩见她确实对肃衡无意,心下更安,转而对三个伏妖侠道:“天色已晚,各位回去休息吧。”
如玉道:“我想,我们还是和你们一块儿进去,大家一块儿进去好解释。”
蓁蓁亦道:“是了,若阿家知晓我与七郎做了朋友,必会喜上眉梢。”
云开道:“顺便跟大郎说说这个疯娘子,这祸她可惹大发了。”
静言白了他一眼,哼气不语。
卫恩便道:“好吧,那我们便一同进去。只拜托你们,莫把樱奴伤我之事说出,否则阿娘必会追究她。”
众人纷纷点头,一同前往卫府。进府后,因此时卫家人还在外降妖,又听府上小狐说,无痕命案再发,卫恩料家人一时难归,遂命人先安排好蓁蓁沐浴及日后在府上一切生活所需,又与众人跪榻而坐,自己抱着蓁蓁,只待家人降妖归府。
此时,明方和卫灵的一侍女向明方禀报:“崔大郎,崔家四郎今日下午前来寻你,我说你有事出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便看望了绵娘子、深郎君和长娘子,不多时便走了,还托婢子转告,明日再来寻你,顺便看望大娘。”
明方和卫灵一听,对视了一眼。明方问道:“我弟弟?他可曾说有什么事?”
那侍女道:“不曾说,只道想念阿兄,过来瞧瞧,还说家中阿娘也想念崔大郎和大娘以及三个孙子女。”
“他进来,丈母与丈人可曾说什么?”
“崔家四郎素来与卫家不睦,自然没好气。阿郎与夫人亦只是客客气气,并不多说,自顾练功,只教绵娘子、深郎君和长娘子去招待他了。”
“哦,他可对我三个孩子说了什么?”
“只在崔大郎和大娘室内寒暄几句,又环视了寝室,评头论足一番,便离去了。绵娘子、深郎君和长娘子教养极好,不曾怠慢自己的四叔,还托崔家四郎转达对崔家夫人的问候。”
“如此便好。平日他少来,来了也不怎么正眼瞧卫家。我怕我不在,他来此地捣乱,扰卫家安宁,伤了我与卫家的情分。”
“崔大郎放心,婢子紧盯着他,不曾任他放肆。好在崔家四郎终究看您这位阿兄的面子,并不无礼。”
明方叹了口气,卫灵握住他的手。
蓁蓁闻得,心下好奇,之前只听明方说他弟弟一直不赞成他与卫灵,如今他听说弟弟前来卫府竟有些紧张,蓁蓁不禁怜他与卫灵情路坎坷,感他们二人情意坚定。
她依偎在卫恩的怀里,把卫恩的手握得更紧了,想着自己亦如明方这般,为着一份爱,不惜别了自己的家人,好在宫里本就阴暗艰险,虽断了前尘,并不过多留恋。她现时憧憬起她和卫恩曾勾勒的牡丹花开的未来。
约摸一个时辰,卫家众人飘然回府,却见蓁蓁在卫恩怀里,除卫霜外,皆喜出望外,纷纷上前问候。
卫灵的三个孩子问候一番,又想起下午四叔来府之事,便转头向耶娘汇报了。明方表扬了他们一番,他们又去看蓁蓁。卫默激动不已,正要关心几句,不意卫霜咳嗽一声,众人顿时缄默,只听卫霜疾言厉色道:“你竟把这祸害带回来了?”
肃衡本就不喜卫家,听了这话,好不生气,但碍于自身身份,不好作声,好在卫恩护妻心切,起身行叉手礼,沉着回道:“阿娘,皇后已释了樱奴,一切无忧矣。”
众人不解,卫恩遂将今日进宫之事一一道来,略去了茅屋纷争及自己受过伤之事。卫霜听完,莫不释然,其余人亦欢欣鼓舞。
“恭喜二婶与二叔逢凶化吉,得成眷属!今晚我便编个舞,明日跳来为你们庆贺。二叔,之前我们错怪你了。”静姝道。
卫恩笑道:“既是过去,便莫提了。”
蓁蓁问道:“怎么?错怪?错怪什么?”
静姝道:“二婶不知,我们一直以为二叔依皇后之命要杀你,所以……”
卫恩笑道:“好了,都过去了。”
众人又纷纷祝贺,对卫恩道歉一番。卫霜又闻得蓁蓁已与庄肃衡为友,愈加欣喜,瞬时又笑脸相迎,拍她手道:“我早知你是能给卫家带来喜气的。”庄肃衡见她那样,几欲作呕,心里对婉纯的死愈加怀疑。
卫恩忧蓁蓁历了这些,已身心俱疲,遂忙对卫霜道:“娘娘,天色已晚,我们都该休息了。”
“是了。”卫默附和道,“这孩子刚别了前尘故土,想必有些伤心,还是放她去好好安歇吧。”
卫霜闻言,遂放开了蓁蓁的手,又对众人交代了几句,命大家各自散了,并告知三个伏妖侠无痕命案再发之事,又令小狐送三个伏妖侠出门。云开想起静言之事,遂婉言推辞,叫住卫寒,与他低语一番,与如玉、肃衡带着静言,前去卫寒寝室说话。其余人各自归室安歇。
流华与诗宁服侍好卫恩与蓁蓁后,关门出寝室,留下卫恩与蓁蓁。卫恩见蓁蓁神色黯然,料是这断前尘故土之事仍在她心头,遂放下今晚欲行周公之礼的热念,只将她抱进帐内,轻搭她肩,凝视着她的桃花之容入睡。今日发生这样多的事,她想必心力交瘁,才睡得这般快,这样沉,念及此,他心愈生怜,只求她再无这般忧苦之时,哪怕这些忧苦皆要他替她担了。
她于睡梦中微微抬起手,好似召唤着什么。他握住她白皙如常的玉手,此时才惊觉这手有些不同寻常,仔细一瞧,原是蓁蓁手上多了一个茧,想必是近来凡事亲力亲为之果。他不禁潸然泪下,握着这只手,闭目睡去,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