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情形,就好像钱真喝茶喝到一半,忽然被什么人叫走,再也没回来一样。
可他有将大门上锁,屋内的门闩插得好好的,假如再放上一具尸体,妥妥的密室杀人案现场,又不像是匆忙慌乱之间离开的样子。
景南陌环顾房间,又见地上有两页白纸散落。她走上前去,掀开一看,是收市例钱的布告。
景南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天杀的,又要涨钱!
不过她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有点被原主记忆影响。现下涨市例钱关她什么事,那些大人们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阴间去,更不可能隔着成百上千年的时光伸到现代。
于是她开始思考这两页纸张为什么会散落在地下。
景南陌知道钱真有早上起来什么都不做、先灌上一壶热茶的习惯。这还是那家伙向南市的茶店老板摇头叹息时,给阮菖蒲听见的。
那时钱真摆着手,一脸苦恼的样子,说自己一早起来,就要处理南市中的诸多杂事。只好灌上一壶热茶提神,可惜买不起什么好茶叶,总是吃进一嘴茶叶沫子,很有些狼狈。
茶店老板多灵透的一个人,钱真话没说完,就快手快叫地提出来两包茶叶。
钱真装作恼怒的样子推却,那老板却说,这是茶商拿来的新品,想要在店里售卖。
虽然老板从十来岁开始做这门生意,现在已有小三十年。但他还是坚决的认为,自己无法品鉴这种茶叶的好坏,不知进货之后能否畅销。
因此,老板极力恳求每日饮茶的钱监市帮忙品尝,给出宝贵的建议。钱真见推却不过,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当然,根据现代的科学研究,空腹饮用大量浓茶对胃不好。但钱真肯定不会知道这点。如果他真有自己声称的习惯……景南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这样的情景:
钱真一早起来,先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随后手拿涨市例钱的布告,边饮用边检查是否有粗疏错漏的地方。这时有人拜访他,带来了一个让钱真很震惊的消息。
于是,他慌忙将茶盏放下,去取外衫穿上。衣服甩动间,带起的风将这两页薄薄的纸张扇落到地上。
钱真或许是没有注意,或许是心里惶急,并未弯腰将其拾起,而是匆匆锁门,离开了家。
而且,这多半是不久前发生的事。钱真身为监市,即便不用每时每刻都蹲在南市里,连着两天没有露面,还是会有人问询的。
那一早上能发生什么呢?这景南陌不用想,因为她刚刚经历过。徐大流的尸体一大早叫人发现,报官的同时,肯定要有人通知南市能管事儿的人,钱真应当是第一批知晓的。
但今天自己的抓捕现场,并没有瞧见钱真在场配合差役们。这家伙是去哪了?
景南陌一时没有思路,于是退出了钱真的屋子,去他家其余房间转了转。
钱真家的六间屋子,除了他所住的正房,有一间堆满杂物,一间作为柴房使用,剩下是一间厨房、一间客房。
还有一间东西略微多些,帘布是碎花的,墙上亦挂满了景南陌不认识的干草干花,似乎是这个家另外的人居住。
床边矮凳上,已经积蓄了一层很薄很薄的灰尘,这屋子的主人恐怕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
景南陌略微一回想,便记起钱真是有个女儿的,有个颇不错的名字,叫钱晚晴,今年十二三岁的样子。
这女孩很是能干,给南市附近一位老大夫做学徒。
那老大夫没有自己的医馆,是在家支了个小棚子,平时帮街坊看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一类的小病。所用的药物基本是自己上山采集的草药,收费也相当低廉。
这几年老大夫年岁渐长,上山采药的活是越来越做不动了,这方面便多由钱晚晴负担。是以南市的人每隔七八日才有一回能看见这个小姑娘,听说成日扎在山里。
虽然回来的时候不多,但钱晚晴在南市的人缘还不错,小姑娘没有她父亲那般油滑,或者说油腻。
她话不多,心肠却热。阮菖蒲有一回切面时不慎割破了手掌,正巧钱晚晴背着药篓路过,见状忙从背篓里取出一株不认识的草药,捣烂了给她敷上,不一会血流便止。
阮菖蒲连声道谢,想要付钱,小姑娘却摇着头一溜烟跑开了。
不过,这也让南市中隐隐有议论的声音,认为钱真对他这个独生女儿不太上心。
以他的家资,并不需要孩子这么早便出来挣一口饭吃。更何况山上蛇虫鼠蚁甚多,还有野兽出没。若是有什么事,家里人哭都不知道到哪儿哭去。
而且阮菖蒲出事之前,还在南市上听到一个流言,忘记是谁说的了:钱真正在给女儿物色人家,要早早将她嫁出去。
即便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早婚,但景南陌想到这个,还是忍不住撇嘴,有点本能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