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巴掌大的茅屋里窝着七八个人,戴着手铐脚镣,男女混杂,个个面黄肌瘦。因此郦羽虽是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但那扇门被拉开时,人牙子带来的人总是一眼就盯上他、
人牙子手劲极大,腮帮一捏,他就会不由自主张开嘴。
但那买家把他翻来覆去瞅了好半天,恶臭的口气喷在脸上,令他腹中翻江倒海。直到郦羽感觉下巴酸到快要脱臼,最后却犹豫起来。
“模样看着好是好,可这牙口…年龄应该不小了吧?”
“是,是,不过你瞧他这小脸小手,嫩得跟剥了壳的鸡子儿似的,这都是顶尖的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哥儿。这种货呀,若不是家里犯了事,怎能落到我们这些人牙子手里呢……”
郦羽第一次被转手时,人牙子欢天喜地地收了一百贯。他因为不服嬷嬷管教又被拖去卖时是五十贯……短短的一夏一秋,最后栽在丁老三手里,郦羽却已经不记得自己被辗转了多少次了。
而那沈玉英初见郦羽,他已经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样子。原本看都没看他一眼,打算带走的是郦羽身边另一个小哥儿。不想,路过的算命瞎子却突然指着郦羽,说他身上紫气萦绕。
“哎呀,这小哥儿…可是个命里带贵的旺主之相,谁接了,谁就富贵绵长啊!”
沈枫年纪轻轻,却久病卧床不起,百药无用,因而沈玉英尤其信奉这些江湖术士之言。一听这话,便立刻把郦羽给买了回去。
到最后,他是以二十贯的价格成交的。
郦羽则想,自己若是沈玉英,儿子冲喜不成反倒一命呜呼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这丁老三算账,再好好调查一下那瞎子当时是不是跟人牙子联合串通一气。
倒不想沈玉英除了整日骂他是个丧门星,再叹自己儿子是福薄短命鬼之外,倒也没发什么难。
郦羽在药山村沈家待了接近两年,先前辗转流离的那些经历,早已模糊成一滩旧梦。然而,现在想只是看起来脑子是忘了,身子却是没忘的。如今丁老三站在他面前,他的肩膀和双腿仍会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丁老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小公子,你别怕呀,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你那身契我都交给沈大娘了,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你来干什么?”郦羽握紧了手中的锄头把,不自觉向后面走了一步,“我娘不在家,要找她的话就等她回来吧。”
“我当然知道她不在家,她一早就去镇上了,对不对?”丁老三笑嘻嘻道,“我是来找人的,不过不是来找她的。想来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蓝眼睛,粉装玉琢的小哥儿,还总嚷嚷自己是京城里的少爷……就跟当初的小公子你一模一样呢。噢…对了,说起来,那小孩还跟你一样,后背也有一块胎儿青呢。”
郦羽压低声道:“没见过,药山村净是些老娘寡妇的,哪来的小孩?你赶紧滚,这儿不欢迎你。”
“没有?那可否让我进你家看一看?那小孩最后就逃到你们村子附近,我总要找一找的,王老爷还等着要人呢。”
眼看着丁老三抬脚做势,想闯进门,郦羽立刻举起锄头拦在院前。
他厉声道:“你聋吗?让你滚就滚!你若不滚,要是缺胳膊少了腿的,我可概不负责!”
说罢,他一锄头狠狠朝着丁老三挥了下去。丁老三连退了两步,脸色沉了下来。
“小公子,我瞧你如今日子过得不错,人也精神了不少。”他慢吞吞卷着袖子,露出两条满是疤的胳膊,“那小孩……好像跟你并无关系吧?我不过是问个话,你就要跟我玩刀弄枪的?我知道,你那娘一早就去镇上卖货了,哎呀,你一个小哥儿独自在家,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郦羽当然心知那小孩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但包括把他从山上背回来的那天,郦羽就是隐约,觉得如果当时不救下怀乐,自己恐怕要后悔一辈子。
现在自然也是,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怀乐再落入人牙子手中。郦羽握着锄头的手指微微发白,眼看着丁老三一步步逼近,他便再次笔直地对他用力一挥。
丁老三赶紧一躲,这才没被他一锄头削去鼻子,脸上也顿时收敛得再无笑意。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郦羽反斥道:“到底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我家,你想硬闯还有理了?还不快滚!”
可郦羽这边正一下下挥着锄头,眼看着就要把那丁老三赶走。他耳后突然响起小孩稚嫩的声音。
刚午睡醒的怀乐揉着眼睛,站在郦羽身后,“阿羽,你在干什么啊,外面吵死了……”
怀乐话到一半,便注意到了院外站着一个眼熟的人。而他跟最开始的郦羽一样,光是对上那人眼睛双腿便开始颤抖。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见了鬼一样慌忙朝屋里连滚带爬。
丁老三也看见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歹意。不过他没有立刻进屋去抓姜怀乐,而是似笑非笑地瞥向郦羽。
“我就猜到是你,那山头都快被老子翻遍了,连个死尸都没有。怎么?你不会是也信了这小孩的话,真拿当他什么狗屁王府世子,想借着他的身份带你回云京城吧?”
郦羽一时没说话,但他的脸色也已有几分惨白。
丁老三哼笑一声:“你当干我这行的,不会真不知道你们这种出身货是怎么来的吧?可那些王府公爵府侯爵府的,若家里的亲眷真惦记你们,让官府一查,文牒一翻,早就把人找回去了。所以呀,别想那么多了,你们就是被丢了,弃了。还不如让我老丁帮你们再寻个富贵人家。”
郦羽仍旧没开口,可怀乐忍不住了。他灰头土脸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从郦羽身边钻了出去。
“胡说!我父王不可能抛弃我不管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父王是哪位王?叫什么名讳?你家住在云京何处?”
这些问题郦羽也问过,但显然这小家伙家里还没人来得及教他这些。怀乐憋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我、我…姓姜!”
“姓姜?大云皇室宗族皆姓姜。新帝登基后这四年里,光京城内就废了八个姜姓的王爷 。亲王,郡王……谁知道你爹是哪一位啊?”
郦羽愣住了。
“……新帝,什么新帝?你快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哪一位?”
他扔下锄头,抓紧丁老三的衣领。丁老三却一把将他推开。但郦羽摔在地上后,又立即爬过来死死抓紧丁老三的腿。
“你告诉我,现在年号是什么?皇帝又是谁?太傅……郦融、郦大人他还是太傅吗?!”
丁老三一手拽住怀乐的后衣领,一脚踢开郦羽的手,厌恶地翻着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