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暮色将叶府的青砖黛瓦洇成烟青,穿堂风掠过庭前玉兰树,枝叶在影壁上投下婆娑碎影。
李祺和顾夫人转过回廊,膳厅内,十二折紫檀屏风次第展开,屏芯嵌的螺钿山水在烛光里泛着幽蓝光泽,映得端坐其后的徐夫人愈发雍容。
酸枝木圆桌上整齐摆放着哥窑冰裂纹盘盏,银匙玉箸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见人已至,徐夫人箸尖轻扣面前的青花瓷盏,檐下侍立的四个丫鬟便捧着填漆食盒鱼贯而入。
“静翕快尝尝这道玉竹鹧鸪汤,专门叮嘱厨房文火煨了三个时辰,最是温补,你这几日脾胃弱,一定要多吃些。”
徐淑仪挽起袖子给顾夫人盛了碗汤递过去,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到桌沿,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顾静翕葱指托着甜白釉碗沿,笑道:“今日排场倒比往日隆重,陈夫人他们竟不留膳?”
徐淑仪染着蔻丹的指甲掠过鬓边点翠步摇,慢悠悠说道:“他家元哥儿惊了魂,幼子在家又身体不适。”
“元哥儿吓的不轻?”顾静翕手指轻点了两下桌面,眉毛微微上挑,和徐淑仪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
“这就得问问咱们家两位小诸葛了。”
李祺正捏着调羹细细刮着胭脂鹅脯上淋的玫瑰卤子,闻言抬头道:“先让阿孚说说今日下午发生了什么吧。”
中孚看了眼正一口咬掉半块鹅脯的李祺,偷偷抿了抿嘴角,规规矩矩地放下手中的玉箸,认真说道
“我就是按照明姐姐交代的,先将写有故事的那页纸夹进书里,引他去看,然后又带他去池边散步,将他引到事先埋好的龟甲处,待他踩到就将其挖出,再偷偷将香灰水洒到龟甲上让字迹显现,最后把字念出来。”
李祺看了眼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的男孩,咽下了嘴里的半口鸭汤,接着说道
“那天淑姨和娘亲走后,我就在和阿孚商量。阿孚模仿那本书的字迹编了个故事写上去,我就拿着龟甲刻字,末了咱俩再仔细推敲了一下细节,这事就成啦!”
边讲着边从中间盘子里澄黄的五味鸡中挑了个最大的鸡腿夹到中孚面前的碟子里,看着男孩惊讶的神情,大声说道:“这事能成,咱们阿孚可是大功臣!快快多吃些!”
男孩显然一惊,快速反应过来后腼腆地说了声谢谢明姐姐,抬眼正撞见李祺素手捧腮的促狭模样,慌忙低头,垂下的眼帘掩住眼底笑意,拿起玉箸低头吃起鸡腿来。
徐淑仪侧身瞧见男孩通红的耳朵,笑着打趣道:“自从咱们明儿来了之后,中孚倒似得了活水滋养的兰草,不像之前那样,小小年纪总爱板着一张脸,捧着本书能枯坐整日。”
闻言顾静翕也捏着帕子笑道:“还不是你府上连个阿孚的同龄人都没有,半大的孩子天天和大人待一起,定是不得趣的。”
大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桌上的两个孩子,李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埋头吃饭,而中孚紧紧捏着调羹,耳上的红晕大团大团的烧到了脸上。
瞧见男孩害羞的模样,徐夫人终于大发慈悲击掌解围:“好啦,都快尝尝新蒸的玉尖面,凉了可就要辜负这脆嫩的春笋尖儿啰。”
叶府庖厨掌勺原系御膳房退下来的老师傅,菜色花样多,味道又好,只见那蟹粉狮子头在金边定窑碗里颤巍巍泛着油光,银匙搅动时,能看见碎金似的蟹黄沉在肉蓉里。
清蒸鲫鱼泛着二十年陈酿花雕沁出的酒光;胡椒醋鲜虾红澄澄一片,翠玉似的葱花点缀其间,酸辣的气味引得人食欲大开……
廊下捧着青釉莲瓣碗的丫鬟正在将新剥的鸡头米倒进冰糖桂花羹里,徐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招手让人将甜汤端上来。
“倒想起桩风雅事。”徐夫人银匙搅动甜汤,桂子随着涟漪沉浮,“府里请了个昆班来,里头有位唱杜丽娘的名角,风头正盛,同时那水磨腔十分有韵致,唱‘袅晴丝’时,连梁间燕子都忘了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