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桃心里怄着,没好气道:“舅母都不管他了,随便让县老爷判了去便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怎么平白还带累起我们来了。”
这朝崔玉棠的县试若受了影响,那又要多等一年了,冤得很。
“名头上他是二郎外表哥,这是避不了闲的,按着规矩县衙也得查这一遭,跑不了。”,余天庆拧着眉头,话里对陈文祖愈发嫌弃,他冷哼了一声,“敢在县试上做文章,他这辈子的科举路算是断了,你表嫂那头正要同人和离,撇清关系呢。”
丁婶啐道:“早该和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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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围在桌上吃饭,崔玉棠起身去灶房里将炖好的红烧猪蹄端出去,余光落到蹲在小桌上呼噜呼噜吃饭的俩小厮,他分了一海碗出来,放在灶台上。
“自个过来拿,吃了记得洗碗。”
余小器抬起脸,漆黑的眼珠子眨了眨,没应他。
“谢谢大爷!”,余小娃起身去端那海碗肉香四溢的红烧猪蹄,险些哈喇子流出来了,等人走了,他给余小器夹了一块猪蹄过去,以大哥的口吻说教他。
“咱都是做奴才的,你也不嘴甜一点,余东家和大爷是顶好的主家了,只要勤恳做事,日子好着呢。”
余小器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为什么要叫大爷?”
“都这样叫啊,男主子们就是大爷,二爷,三爷,这样喊的。还有我们当小厮要有眼色,家里头是余东家做主的就不能喊她崔夫人,而是要喊东家。”
余小器低头啃了一口猪蹄,一脸受教地点头。
他脸上的伤完全好了,露出初显锋锐的眉眼骨相来,整个人透着一股骄矜,不似穷苦人家里能养出来的小孩,平时干活更是一窍不通,被崔玉棠明里暗里嫌弃好几次。
夜里盘完这半个月的账,二人并枕而眠,余晚桃说起在白沙镇的事,忽而想到一事,“你把小器带在身边当个书童吧,去参加县试时一些琐碎的事也能有个人帮着些。”
“余小器——”,崔玉棠眼皮子跳了下,说,“他怪怪的。”
“?”
“他平时有事没事总爱盯着我看。”,崔玉棠语气里纠结,又疑惑不解,绞尽脑汁地想着那种眼神该怎么用言语表达出来。
“总觉得留着人是个隐患,不若问清楚了他家里的事,把人送走得了。”
余晚桃翻身,将手掌枕在侧脸边,看着眉头紧锁的书生:“他如今是奴籍,若送了回去也不能到他家里,只能继续被转卖。”
崔玉棠不肯妥协:“那让他留在铺子里帮忙,让小娃来当书童。”
“小娃不识字。”,余晚桃哭笑不得,“我发现你是很排斥与他相处?”
崔玉棠缄默不语。
良久,他轻声问:“我与他当真长得像吗?”
想到对方未知的身世,余晚桃忽然明白了他这么排斥余小器的原因,那是对前路未知危险的本能抗拒。
且不说他们是否真的有关系,单就崔宅那夜的大火就不简单,跟这身世扯上关系的,都不见得是甚好事。
“在书院中,可有打听到大伯的事?”
“悄悄问过祝兄,他说大伯那案子办得急,许是得罪了朝中的人,才被迅速摘了乌纱帽,不过家眷倒还好,都被发配了,没带连着全斩了。”,崔玉棠眉宇愁结不散。
“锦庄有商队是跑西北那边的,我托他帮忙打听爹娘和大哥的消息了,只是路途太远,商队来回得三月左右,最近的一趟是在月初,消息回来恐得到六月份了。”
余晚桃算算时辰,“那是你应该在府城参加府试了。”
“无碍,消息能回来就行。”
崔玉棠嗓音含着希望,语调愈发温柔,眸子更是清亮,如今细想当初被抄家,娘亲冒着危险将他二人摘出来,拼着最后一丝力量护他周全。
他虽非亲生,可自幼便得父母怜惜,兄长疼爱,只一户籍而已,如何会迟迟未上。
想来,是早就提防着这些事,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些阴谋里来。
他的身世,也许爹娘早就知道。
“若他们知晓我恢复了,定会很开心。”
余晚桃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她困倦地耷着眼皮,神游入梦之际也替他高兴,若崔家人真的能平安抵达西北,纵是再艰苦,但只要活着,何愁没有重逢之日。
春日里气温正恰,催人懒眠,周遭又飘着花香,绿芽新冒,处处透着蓬勃的生命气息,早晨里市集上热闹喧嚣,尤其是菜市,充满了各种砍价吆喝的声音。
余晚桃着实喜欢春季里的菜市,萎靡了一整个冬后,各种新鲜的瓜果蔬菜纷纷上市,每一样都是水灵灵的,令人目不暇接。
她买了不少果蔬和肉菜,回去时见主街一摊子前围了成堆人,秉着好奇心挤进去一看,眼眸倏地放亮。
竟是外来商人,贩卖各种彩色瓷器的。
那个个造型奇特的花瓶子,色彩绚丽的碗碟,婀娜多姿的泥彩女俑,还有许多新奇的瓷器,全是各种大胆明艳的配色,十分吸引眼球。
余晚桃眼里冒光,买买买!
“东家,要拿不下了。”,余小娃皱着脸发愁。
余晚桃依依不舍地放弃了继续买的想法。
回到家,那堆泥彩女俑就被她装饰到铺子里,花瓶灌上水,折些时下开得正好的鲜花束插/进去,应景得很,逢客路过必得瞧上一瞧那些女俑俏丽的妆面,和明艳的瓷彩。
至于碗碟……
吃晚饭时,崔玉棠端着一个正窑红的奇形怪状的碗,望着装在里面的米饭,有些无从下嘴。
“这碗是不是很特别,这儿的人都含蓄,少有这般奇异巧思之作。”,余晚桃有些爱不释手地捧着自己的桃心碗,边吃边欣赏。
她目光逡巡过余小器的绿西瓜瓷碗和余小娃的猪肉配色瓷碗,问:“家里以后就用固定的碗了啊,谁都不能拿错。”
余小娃簌簌点头:“嗯嗯!我喜欢这碗,就像顿顿都捧着猪肉吃饭,可香了!”
“……”,余小器默默咽下了抗议,他是小厮,小厮是不能违抗主家命令的。
“这碗,嗯——是供人赏玩的彩瓷。”,崔玉棠尤想为自己争取一二,他说:“拿来装饭有些不雅了,不若就摆起来,等有客来了也能一起品瓷。”
余晚桃沉吟着点点头:“也是,这些可都是从彩瓷之乡苏扬府运过来的,描彩手艺一流,我还买了两套留着送礼呢。”
说到送礼,崔玉棠顿了一下,眸色微敛。
他声音往下沉了沉,道:“听刘兄说苏秀才给县令送了不少礼,许是会为了自身前程,帮陈文祖摆平这次。”
至少是不用丢掉小命了。
他们两家如今还未正式和离,名头上还是姻亲关系,出事后苏秀才急着撇清关系,不免让县令那边多想了,这次买县试假考题,是否有苏秀才在其中浑水摸鱼?
不然为什么如此着急给自己女儿办和离。
苏秀才读了一辈子书,最后却栽在自己给女儿亲自选的人身上,实在是膈应得很,离又离不掉,只能忍着晦气,先将陈文祖小命保住。
今早崔玉棠去县衙打听消息,便遇到了黑脸来走动关系的苏秀才,二人相交不多,他点点头便打算与人擦肩而过。
可苏秀才却折返回来,寻到他,想让他走一走陈教谕的关系。
余晚桃想起苏仪儿,难免伤怀:“这事仪姐儿恐怕被牵连最深,难道陈文祖被下了狱,就和离不得了吗?”
崔玉棠冷静分析:“能和离,只是会对苏秀才名声有碍,且会引起县令那边的猜忌,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嫌疑,毕竟陈文祖买考题的银子,应该就是从苏家拿的。”
经此一遭,苏秀才怕是在县令面前不得脸了。
“先不管他人的事,你这边县试报名确认没有影响了吗?”
“今早去问了,我可以正常参加县试,会有衙役通知书院那边的。”
“那就好。”,余晚桃深深松了一口气。
书生日夜苦读,为的就是拼一个功名,临了临了,可不能被其他影响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