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视野远端的盲区飞快地蹿了过来。
“偷袭主人!”
“哇——!什么……等等……”
一双手忽然伸向她胁下一同乱挠,被偷袭成功的人避之不及,只好手忙脚乱地躲成一团。
见她又笑又怕地喘不上气,始作俑者这才心满意足似的收了手,“好了好了,不躲啦,”[鹤丸]笑眯眯地举着两只手自证清白,“不闹你了。”
“……鹤丸!为什么突然这样……”审神者两眼通红地小声抱怨,仍然心有余悸地把半个身子藏在廊柱之后。因为这振鹤丸并非她的刀剑,所以不太容易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完全无预料他的行动。
“哈哈,果真一样啊!我们主也是这个地方特别怕痒。”
审神者听了,满脸无奈地叹气,“她怎么连这种事都让你们知道了呀……”
[鹤丸]愣了一下,像有一刻的空白,“因为,我们曾经,无比……无比亲近。”本来大概是脱口而出的话,声音却半途便暗了下去。
一片纯白染上灰色的阴翳,
曾经一起战斗了那么久的人,彼此托付了数度生死,暴露过所有弱点,如今却再也不能相见。
有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沉默。审神者十分自然地笑着说道:“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知道这种弱点吧。鹤丸真厉害呀。”
听了这话的人顿了片刻,继而缓缓笑了起来,“是吧,厉害到你都吓了一跳吧?”
审神者笑盈盈地点头,心里却在想着但愿这个鹤丸别和自家的那位相从过密,最重要的是别把她不好意思让人知道的缺点全像这样给抖出去了。
(躲在不远处的鹤丸:连我都不知道主人那里原来这么怕痒……可恶,这无可名状的不甘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前夜,只是借着主人的灵力才强行让他们陷入沉睡。但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大家已经在审神者的授意下为三位客人收拾出了单独的房间,好让彼此相熟的他们别置一屋。
入夜之后,审神者本意是想去客房看看他们休息得如何,却在半途中廊回庑转的一角,看到了独自站在面朝花圃的檐下的[长谷部]。她特意看了一眼,那里团黑一片,花叶纷披,无穷细小的颤动,没有什么可出神痴望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回到房间,也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只是在暗燠的夜色里,那个沉默的身影看上去居然有些失魂落魄。
在审神者靠近一步之前,他已经发现了她。
“……抱歉。”[长谷部]开口便是道歉。
“怎么了?”
“您会觉得这副样子很没出息吧……”他露出一点黯败的神色,在克制着什么。不仅没能保护好主人,如今还沦落得这般狼狈不堪,正是因为他们这么不可靠,才会让主人……
审神者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徐徐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没有回答这一句。
夜晚一片静气。微风白雾,都棉棉地扑在脸上。她站在他身边,看向同一片郁郁勃勃的夏菖蒲。
与来自那样一个世界的他们相遇,审神者不可能不遥想起自己的命运——如果同一种结局降临到她身上,这座本丸的刀剑们也会像这样不顾一切地踏上没有结果的不归路吗?其实,她该感谢他们一路迢迢而来,提醒她这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所以不能像孤身一人时那样奋不顾身。
“有这样的部下,你们的主人一定很幸福。”审神者恰如其分地一笑,眨了眨眼睛,“只是,如果是我的话,会希望在我离开后,你们也能继续往前走吧。”哪怕已经尽失前路,也还是不希望看到他们委顿于迷途。
当然不想被忘记。宁愿他们能忘记。这只是像她这样无力回天又苦苦周旋的人类的一则戋戋私愿罢了。
“主——啊。抱歉,”[长谷部]急忙改变了脱口而出的称呼,“审神者大人,我……”可是话锋不自然地一转,又戛然而止。仿佛正竭力想把一种想法从脑海中赶走。在他眼中她能看到那些让他说不下去的东西。在那副神情的深处,她所熟悉的一切,都沸反盈天地在黑暗中翻滚着。
原来他的爱会这样伤害着他。仿佛没有那个人的话,他也不存在了。
如果同一种结局降临,她的刀……她的长谷部……也会变成这样?
不知为何,连自己的眼睛也热热的酸苦起来,“……可以哦。”审神者回应着那句他说不出口的话。
这里或许就是旅途的终点了,所以你想说的话,你想做的事,什么都可以。
“和我聊聊你的主人吧。”
这句话就像击溃了什么似的。
眼前的人无法忍耐地低下头,不停地低声道歉着,道歉着,说了无数声的抱歉。
然后轻轻地,耳语一样轻,一双手轻轻地近了。
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将回忆中的那个人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怀念,好温暖。让人几乎流泪的,一碰便风流云散的,熟悉的气息。
“主……”孩子似的呜咽,无声的泪流满面,“主……”
“对不起,我们把你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