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恰恰相反,龟甲总是直率地表达喜爱,坦荡无邪,一片赤诚。感情真挚到了那种程度,就像自我被直接暴露在艳阳之下,连一点别扭的影子也找不到。就战绩而言,在战场上也很可靠,从其他刀剑那里听说,似乎平日里在本丸也相当能干。
按理来说,是没什么可挑剔的性格。审神者却始终没有找到和他相处的方法。
似乎是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偏差,从此就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决了堤……
按照惯例,为了帮助刀剑尽快熟悉本丸的日常事务,刚刚显现的刀剑都会在初来乍到之时被安排连续三天担任近侍。审神者日间办公时几乎完全只待在大天守内,如果没被什么事情打断,在桌子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是在偶一放松肩膀的时候,才会想起今天的近侍似乎是刚刚到来的新人。
应该和他确认一下初次拥有人身有没有还不习惯的地方……这样想着抬起头来的审神者,却看到对面那个一身白色正装的青年,正面色微红、目光炽烈地盯着自己。
感觉,那什么,被那个视线烫到了。
“怎么了?”
——这是拼尽全力才让自己保持不动声色的审神者。
龟甲贞宗仍然保持着正坐,白西装上每一道褶皱都恭恭敬敬,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审神者靠近着。
“您看……只是被您注视着,我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礼仪周全,容姿端正,然而满眼都是痴迷的神色。
“请您帮帮我吧。明明是两个人独处,还一直尽力忍耐,真的很辛苦……”
“……呵呵,您吓到了呢,好可爱……”
何止是吓到,要不是为了维持主帅的威严而强装镇静,审神者估计自己已经跳窗逃跑了。
虽然明白他只是又在恳求自己把他绑起来,但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却微妙得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尽管对那个世界没有深入地了解过,但按理来说,龟甲君不应该是属于……那什么,被称作M的那一方吗?
为什么反而有种被他逼到了悬崖边上的感觉。
据审神者从烛台切处了解,龟甲的脾气相当随和,几乎不需要特地费什么心也能和本丸的大家相处得不错。后来屡次出阵的战斗报告也表明,战斗能力无可挑剔,可以放心派往各处合战场。与其他性情各异让人劳心费力的诸多刀剑相比,实在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于是和龟甲的这个稍微有点让人在意的相处模式的问题,在那段忙忙碌碌的日子里,也就逐渐被审神者暂时抛诸脑后了。
那时的本丸正值建设伊始,日常出阵与远征任务繁重,资源总是一不小心就捉襟见肘,而适合单独派去远征的刀剑却只有来得最早的那几振。
“必须去很远的地方吗……不,忍耐,忍耐……”
在天守阁向龟甲下达了单独远征的指令后,后者皱着眉头努力按捺的样子实在是既坦率又可爱,审神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人……看到我困扰的样子觉得很开心吗?不愧是您……”
听起来像是由衷的赞美,但审神者觉得此处还是有必要反驳一下。
“不是开心,是觉得龟甲每次的反应都很可爱啊。”审神者一边感慨,一边想到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被如此率真诚恳地喜爱着,真是有种幸之又幸、然而受之有愧的感觉。
相处日久,审神者已经渐渐了解到他其实是个再坦荡不过的人。那种纯粹到让人觉得有些偏执的感情,其实只是因为他是个很单纯的家伙罢了。
“抱歉又要派你去远征,可是,现在本丸能单独带队远征的刀剑不多,只能辛苦你了。”
“嗯,知道了,”龟甲正坐着点头,“我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的。”
每当这种时候,都会觉得龟甲君真的是个很可靠的好孩子。只是……
看到他起身打算离去的动作,审神者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等一下……”
连审神者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总觉得还有话想和他说。
总觉得,一直以来都有很多话没能和他说。
突如其来的不自然感,几乎让审神者困惑得无所适从。这种突兀的感觉是什么?她应该有些话必须要告诉龟甲的才对……
“不,没什么。”
“吊起胃口之后又不理我了吗……主人真的很有才能啊。”龟甲面色泛红、目光湿润地轻声道。
她忽然像是无法开口似的停下了。该怎么和他解释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呢,不管怎么解释好像都会被他误会成另一种感觉。
龟甲贞宗前去整备远征行装的身影已经从门前消失了好一会儿。但审神者仍然无法从那种无从处理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总觉得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了。
明明是最早来本丸的刀剑之一,却好像连像样的交谈都没有过。虽然他表露感情的方式无比露骨,却也无比真心,明明知道这一点,她却总是因为自己无法从容应对他,而几乎未曾以同等的真心和他说过话。
总觉得,有很多东西没能好好传达给他。
要是能像龟甲一样坦率就好了。审神者想。
* * *
两支队伍接连开拔离开,趁着让人有些挂心的那振刀不在本丸,审神者难得离开了大天守,和本丸的诸位稍微聊了些有关龟甲贞宗的话题。
出发点倒是很直接,审神者想知道大家都是怎么和他相处的,说不定借此自己也能更加了解该如何对待他。
“诶,不会吗?”
交流后的结果让审神者大为吃惊。
“嗯……龟甲君总的来说是个认真可靠的好青年啊。”
“虽然不太愿意和大家一起泡澡,但绝对不是不合群哦。”
“那些,类似于惩罚、疼痛……之类的话,没有说过吗?”审神者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显得不那么犹疑。
“是指奇怪的话吗,没听到过呢。”烛台切回答。
“龟甲先生就像白菊一样秀丽高贵。虽然在很热的天气里也穿长袖,让大家稍微有点担心……”这是来自正在庭院里堆树叶的短刀们的评价。
审神者不懂,但审神者大为震撼。
本来以为龟甲大概会像千子一样人前人后全天候放飞自我,但似乎,他只在自己面前是那样。
这,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说,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想起他看向自己时那种单纯而热烈的眼神,审神者觉得本来就被各种战事布阵塞满的脑袋变得更加混沌了。
到底该如何理解他只对自己说的那些……啊,头好痛。
“听说你在为龟甲君的事情烦恼。”笑面青江说。
此时的审神者正坐在铃廊下,一边望着神乐铃上那颗属于龟甲贞宗的铜铃,一边深陷于有关那颗铃铛的主人的苦思冥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