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公主!”大长公主的婢女柳儿不放心。
“够了。”大长公主安抚地看了柳儿一眼,“你且安心。”
见公主如此,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恭敬后腿,给大长公主让开了路。
大长公主踏上无殇的千级台阶,她脱去发钗,褪去最外的合身份的深蓝色繁重服饰,露出一身鹅黄色的宫裙。
她提裙跪在台阶上,一步一叩首:“大梁沈钰前来求药,望无殇掌门赐药。”
自从沈昭静的骑兵打进皇城之后,母妃便一病不起,在南下的路上愈发严重,性命垂危。遍寻名医无果后,沈钰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绕路来无殇求药。
她与宋知书初见的时候,她穿得就是鹅黄色的衣裳。
彼时,她不过二八年华,偷跑出宫的时候遇上了一个逃窜的妖怪。
那妖怪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后面的黑衣男子高呼让她闪开,但是沈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躲过妖怪的利爪后,反手用匕首捅穿了那妖怪的脖子。
似乎是觉得不解气,她在妖怪倒地后又狠狠地补上了两脚。
黑衣男子惊掉了下巴。沈钰挑了挑眉:“怎么?你不会认为我会哭着喊救命吧?”
“姑娘说笑了。”宋知书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抱了抱拳,“姑娘真是好身手,不过。”他利落出手,砍下又重新爬起来的没死透的妖怪。
“妖怪可不是这么轻易杀的。”黑衣男子补充道。
鹅黄色衣衫的沈钰被吓了一跳,她不悦得拔出了自己的匕首,甩了甩上面的血迹。
后来呢?后来又是如何?
风雪渐渐模糊了沈钰的双眼,无殇巍峨的山门越来越近,她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大抵是十三年了。
她记不太清她是如何忤逆她的母亲,又是反抗她的父亲了,她只记得她把送进宫来供她挑选的画像砸了个稀巴烂,她闹了很多次,直到她跑去边疆,那点三脚猫功夫差点死在路上,她的父皇和母后才歇了将她嫁给朝臣的心思。
父皇驾崩后,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母亲。
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了争抢皇位斗得头破血流,但如果仅仅是为了皇位也罢。那样,无论是谁登上皇位,她依旧做她的大长公主,她的母亲依旧当她的太妃。可是流着沈家和前朝血脉的沈昭静,他反的不是沈佑,他反的是大梁。
风雪更大了,在回忆还未曾走完的时候,沈钰已经跪在了无殇山门外,朱红的大门紧闭着,波浪般的墙檐起起落落,她知道,宋知书不会见她了。
“大梁长公主前来求药。”沈钰叩了叩首,四下皆寂静。
“沈钰前来求药。”沈钰又深深拜了下去,飞鸟从林中飞起,北风呼啸,她伏在地上,任由风雪落在她的肩上。
沈钰突然想不起来宋知书是如何与她诀别的,她只能依稀记起,他二人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宋知书穿着一身胭脂虫色绣祥云与飞鹤的袍子,而她穿着一身唇脂的凤尾裙,烟花绽放之际,他二人并肩站在桥上,如同廊下燕。
门的另一侧,立着个人影,他隔着朱门,手踌躇着不敢放在门上,门外的声音传来,他听到“沈钰”二字时,握剑握的稳稳当当的手颤了颤,嘴唇动了动,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门外的人不知道呆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两个时辰,风雪越来越大,宋知书想开口让门外的人回去,但是他喉咙可能被冻哑了,不然他为什么说不出半句话。
“公主!雪太大了!咱们回去吧!”柳儿撑着伞跑来,“咱们再去请郎中,不求这薄情寡义之人!”
沈钰任凭柳儿为她披上了狐裘,她站起身,膝盖上的酸痛使得她走路也摇摇晃晃——她认命了。
回到马车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沈钰捧着柳儿递来的暖炉子,手边有什么东西被掀翻。她抬起眼皮,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匣子躺在地上。沈钰伸手捡起木匣子,一股子药香扑面而来,这是续命的丹药,个个千金不换。
柳儿惊喜地叫出了声:“有了这些,太妃娘娘很快就能好起来了!看来这个宋知书还是有点良心的。”
沈钰眼底的欣喜一闪而过,柳儿识不得几个大字,她认不出盒子上的“与君长诀”。
此番南下,她可能会被自己的亲娘用来笼络旧部,也或许会被朝臣派去和亲求得盟约,她只是一个任性又无能的公主,她没有别的路可选,她此生唯一的离经叛道就是爱上了宋知书,这个既定之外的唯一例外。
“柳儿,你先将药送回去。”
“公主,那你呢?”柳儿问。
“今日是父皇忌日,我想去看看。”沈钰脱下狐裘,她走出马车翻身上马,决然离去。
柳儿在她身后喊:“公主!您要早些回来——我等您回来!”
商柏从墙头跃下,落地的动静把宋知书从短暂又荒唐的梦中惊醒,他猛地推开朱门,踉跄几步,撞进了风雪怀抱。
“药送到了吗?”宋知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站定,问。
商柏一边往里走一边回:“早送到了,放心,没叫人瞧见。”
宋知书伸出手,一片雪花摇摇晃晃落在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