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离她远一点?”周俊像是听到一个荒诞的笑话,“你知不知道,我从哪知道你身上有疤有痣的?”
“什么?”
周俊的话像是一块黑板擦,将暨衍心中所有情绪全部抹除干净,剩下大片的空白。
“够了。”施意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周俊好像没听到施意的打断,反而恶趣味渐起,弹了弹烟灰,慢悠悠地说:“我说,你伤疤的位置,大腿上痣的数量,哦对,还有喜欢天堂鸟都……哎!”
周俊和暨衍最近处于舆论漩涡的中心,又很长时间没有同框,吃瓜者陡然看到两人并立自然是兴奋之至。看笑话的人不在局中,当然没有分寸,从来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徐瑞明和几个男生凑上来,趁周俊不注意,把他朝着暨衍狠狠推了一把。
正要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就听见施意尖叫道:“你们干什么?!”
他们没注意到周俊手里拿着烟,周俊向着暨衍踉跄之时,烟头顺势栽进暨衍裸露胳膊上的皮肉。
周俊慌忙松手,烟头掉落。
胳膊上极烫,身体其余的部分却涌起恶寒,暨衍抖得像在筛糠。
“去医务室。”施意猛地推开围上来的男生,拉着暨衍就学校走,路上一言不发,背对着暨衍,让人看不出神色。
“周俊说的是什么意思?”暨衍顿住脚步。
伤口处很疼,但能咬牙忍,心脏上被划开的口子,才更加致命。
“先去医务室。”
“你先说清楚,不然我不会走的。”
施意依旧背朝着她,攥紧拳头,再开口时已有了哭腔:“你很讨厌暨衍,你知道吗?我知道周俊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干嘛要走过来……试图帮我?”
天赋,从来是个无解的话题。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更别提她们这样走艺术的,一个省里录取名额就那么几个,要想被录取就要掰着指头算要挤下多少人。
学生们是要争出你死我活的对手,更极端些,是日日见面的敌人。
施意家里并不是非常富裕,但为了让她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接受更优质的专业教育,母亲带着她从河源搬到广州,花十几万给她买了一个市重点的学籍,专业的辅导费也是咬紧牙关往外拿。
施意父母出的每一分钱,都变成了她脊背上的重量,她发誓自己一定得拿出成绩,考上好大学。
她认认真真地上课,兢兢业业地完成作业,恨不得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挤出来练习,几乎自己的全部当赌注压在高考上。
可当她从没日没夜的学习中抬起头来,发现总有一个人在自己前头,无论自己走多快,都只能堪堪望到她的背影。
天资这种东西,太不公平。
声乐课上被老师拎出来夸的总是她,写出的旋律让人啧啧赞叹的也是她,就连学习文化课她都显得游刃有余,作为艺术班的学生考试成绩甚至能达到级部中游水平。
身前有暨衍这座越不过的高山,背后是被自己斩断的后路,施意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她开始埋怨自己,埋怨自己不争气,埋怨自己运气不够好,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孤注一掷选择音乐这条路。但一个人能承受的埋怨是有限的,一旦超过限额,必定会外溢,就在溢出的那一瞬间,施意心中用于规范自己言行的戒尺,被过重的压力折断。
她对暨衍生出了令自己都不齿的恶意。
刚开学周俊问她暨衍的喜好,她只觉是为了男女之间单纯的追求。
后来随着流言的发酵,她大概知道周俊要做什么了,可还是装作毫无所觉般,将暨衍的私人信息倾倒了出去,其中就包括两人假期里一起游泳时,她发现暨衍胸口上的烙疤和大腿上的三颗小痣。
她没想到周俊事情干得这么绝,她看到过在食堂里班上一个脾气急躁的女生故意把暨衍的餐盘打翻,看到过男生们趁暨衍不在教室把她的外套当做飞碟扔着玩,看到过暨衍在体育课上藏在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偷偷哭。
她的负罪感终于如潮汐般没过对暨衍的嫉妒,她去找了周俊,声色厉茬地质问他,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这个无辜的女孩。
人大可以给饿狼投喂肥肉,但绝对不要妄图与它谈判。
周俊三言两语就将她的话噎了回去,气得她几乎七窍生烟。
就在这时,暨衍跑了过来。
勇敢地,决绝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对不起,暨衍,真的对不起……”施意的眼泪断线般落下来,把道歉的话翻来覆去地说。
“我不应该原谅你的。”暨衍看着抓着自己的手,上面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自嘲般哂笑道,“你看,我现在被弄得这么狼狈,一盆一盆脏水接连不断往我身上泼。”
“我是真的没想到……”施意企图辩解,说出口又觉得无力,垂下头,把自己按在暨衍胳膊上的手往回收,“对不起……”
“可是算了,”暨衍抓住施意的手指,“我原谅你了。”
暨衍在这世上遇到的善意不多,所以哪怕是分毫,她都不想丢掉。
像是一只将要冻僵的飞蛾,即便是灼热的火焰,她也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