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微默,轻咳一声,“那既如此,依着情理与律法,且罪人李媗助本府破案有功,本官宣判你从四十缓至二十,明日实施。”
“你有内力傍身,二十杖刑虽对你起不到大的伤痛,但毕竟也是肉|体凡胎,你怕是会难受一阵,想好了吗?”
阿史那媗点点头,笑道:“我自小打闹惯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何况,这次也该让我长个教训,出门在外,做任何事都不该太鲁莽。”
崔珩摆摆脑袋,“你聪明却莫要将自己局限起来,若有人让你感到不舒服,你只管反击便是。你若在理,大理寺不会太过为难你。但你说得也对,凡事谨慎些总不会有错。”
“是,崔少卿教训的是。”
“既问明白了,就快随长珏去罢,莫要让他等急了。”崔珩唇角轻笑,眼神示意了下远处的谢惟砚。
谢惟砚探着脑袋,眼睛左顾右盼,像是很关注他二人谈了些什么。
阿史那媗也微微瞥眼向那边看去,又回过头来。以谢惟砚的视角来看,两人此刻靠的有些近,阿史那媗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将头抵在崔珩的下颌。
槐花清幽香甜,偶有花瓣被风吹拂,从枝头飘落,她此时又微垂着头,远远看来倒真让人不禁联想到说书里常讲的“才子佳人成双对”。
阿史那媗倏忽向后退了一步,抿唇点头,绕过崔珩走去。她面上无恙,只是她不知为何现下面颊微热,许是那槐花香太过迷人了些。
*
谢惟砚带着阿史那媗去了城东亲仁坊的张家楼,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甫一进门掌柜便笑着将他邀入楼上。
“知道您要来,特地留了雅间,怎么不见崔少卿?”
谢惟砚顺了顺玉珏下的穗子,“他稍后便至,今日带了新友,你们可要好好招待。”
“瞧您话说的,这是自然。”
此地比不上西市热闹,多是宦官子弟和一些文人雅士来此,倒也算的上生意兴隆了。
楼内装潢雅致,还请了教坊的妓子来吹拉弹唱,可正是讨得那些达官贵人们的欢心。
“咳咳。”
好生娇弱的病声。
阿史那媗心中暗叹,随后怜惜地向发出咳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碧衣小娘子掩着帕子在鼻下,身躯连连轻颤。
她身后的侍女则不断地在身后为她顺气,鼻中也隐含些哭腔,“三娘子,我们回去吧。”
那名娘子显然没有去意,纤细的手指握成拳状紧紧攥着裙角,没有回应婢子的话。
她头戴帷帽,坐在大厅最正中的位置,虽看不清她的面貌,但阿史那媗估摸着她看的是张家楼的门闾,应是在等人。
掌柜见阿史那媗步子停顿,也向她看的方向看去,见是那名娘子,便一脸愁容,“这小娘子来小店也有个把月了,身子是越来越差,许多贵客因为她的缘故都多有怨言,可这娘子是怎么劝都劝不走。”
阿史那媗又将目光放到她穿的襦裙上,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上品。按道理,一般像她这样的贵女都会辟出一间雅厢,断不会坐在这风口上抛头露面的。
“中郎将,你先上去吧,我看看就来。”阿史那媗向那名娘子走去。
“什么人!”婢子见阿史那媗坐在自家娘子旁边,还将手搭在娘子腕上,高声凶道。
婢子上前抓住阿史那媗的手,却是怎么也掰不动,惊讶奇怪地看向阿史那媗。
阿史那媗已看完碧衣娘子的脉象,就将手收回,叹道:“娘子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不怜惜自己的身子呢?”
“我怜不怜惜自己的身子,与你何干?”小娘子声音淡漠,很不领阿史那媗的情,倒显得她热脸献殷勤。
过堂风从门闾吹入,轻轻吹起碧衣娘子帷冒上的纱帘。小娘子一副病容,眉头微垂,眉心略凝,只是神情太过冷淡,让人怜爱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疏离。
阿史那媗听此却是未气,嘴角轻翘,“你便是不怜惜自己的身子,可总有人为你怜惜,比方说你在等的那人。”
小娘子一脸懵然又惊愕地看向阿史那媗,“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是她让你来的?”
阿史那媗轻轻摆头,“我并不知娘子所说的‘她/他’是谁,我只知惟有活下去才能见到想见的人,才能做想做的事。”
小娘子轻嘲一笑,“我已无活下去的意愿,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来得轻松些。”
“无生的念头,便是无牵挂的人和事,可娘子扪心自问,当真什么都放下了吗?”
小娘子默了声,转过头去,下颌似是有泪珠滑落。
“一切话都不宜说之过早,有些事也莫要一棒子打死。万事万物皆有可能,我们谁都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娘子又何必如此呢,苦苦相逼自己,岂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