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敬王府逃出后，阿史那媗驻足独立在斜阳下，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她遥望着远方，眼圈泛红，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风卷起她的发丝，吹拂过她的脸庞，带走几滴泪珠。

她踱步于小巷中，想起阿娜常捧着从长安带去的诗赋，每逢她念时，眼角总会挂着泪。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阿史那媗不禁回头看向来时的路，就像看到了自己被敬王府护卫追逐的身影，她嘴角忽漾起一抹苦涩又讥诮之笑。

她历经千山万水才终于来到长安，在无数次的期盼中，渴望着会是一副祖孙情笃的情形。

可现实从不给予她一丝温存，她听到的是自己阿娜被羞辱，感受到的是外祖将她看作外族人，视她为奸细之苦。

当年她阿娜在突厥时不辞劳苦地到各个部落中视察民情、访贫问苦，深受族人爱戴。

可始勒粗鲁无礼，心胸狭窄，对阿娜常动拳脚。死后阿娜竟还这样被人玷污她的名声，苍天实在不公。

如果不是当年她父汗旧疾复发而死，也轮不上始勒做可汗的位置。

始勒他荒淫无道，不得民心，人人得而诛之，如此莫日格才有机篡位夺权。若不是他，她的阿娜怎会死？

阿史那媗又想到代她而死的阿瑾，她名唤沈瑾，原是罪臣之女。

本是从掖庭中挑选为阿娜的陪嫁女官到突厥戴罪立功，如今却是生死异乡。

阿瑾饱读诗书，有经世之才，精通多国语言，常游走于各国，万不该是那样的下场。

所有的一切，都是拜莫日格所赐。

阿史那媗念及往昔之人，暗自握拳立誓：弑母之仇、杀亲之恨，她来日定悉数还于莫日格。

不然，她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她阿史那媗有生之年，必为她的阿瑾和阿娜正名，为天下所有不公之人鸣冤叫屈。她定要站在高处，让那些恶人仰视她的存在，让他们为自己所做付出代价。

阿史那媗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小巷。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一家喧闹的酒肆。酒肆的门扉半掩，透露出里面昏黄如豆的烛火，她默默地寻了一个角落坐下。

阿史那媗唤来博士，要了一壶酒。当酒端上来，她颤抖着双手为自己斟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

周围的人们高谈阔论，不乏作诗几首，杯盏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周围的人投来怪异的目光，然她全然不顾。

随着酒意渐渐上涌，她的眼神变得迷离，可心中的痛苦却依旧清晰。她趴在桌上闷饮，不知是混着酒水还是眼泪。

阿史那媗眼睛都被泪水浸红，今日在敬王府听到的话仍停留在她的耳畔，泣不成声地哭道：“剥皮抽骨……阿瑾，倒不如任他将我擒了去。你本就是那般惧怕疼痛之人，又怎能受得住那般苦楚。这份恩情，你让我该如何还？”

阿史那媗哭得哀彻欲绝，此时走来一人。手托酒盏醉眸微醺，满身都是酒气，带着微哑的醉意，“小娘子，何故哭得这般伤心，让大郎看得好生心疼。”

阿史那媗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一个袒胸露腹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她脸上瞬时闪过一丝厌烦。

“离我远点。”阿史那媗肃声说道。

男人并没有离开，反而更近了一步，他身上的酒气更加浓烈了。

“小娘子，莫要生气，大郎只是见你伤心，想过来安慰一下。”男人说着，伸出手想要抚摸阿史那媗的脸。

阿史那媗一闪身，躲过了男人的手。她站起身来，嫌恶地看着男子。

“你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阿史那媗的声音中充满了寒意。

男人似乎被阿史那媗的态度激怒了，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小娘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大郎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从了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男人一边说，一边向阿史那媗靠近。

男人猥琐地笑着一步步逼近，阿史那媗则不断后退，与他保持距离。

霎时，男人猛地扑来，阿史那媗一个侧身，同时飞起一脚，踢中男子胸口。男人受力后退，阿史那媗趁机欺身上前，直取男子面门。

男子慌乱中抬手格挡，阿史那媗顺势握住男子手臂。只听“咔嚓”一声，男子的手臂顿时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啊！”男子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酒肆里的其他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阿史那媗俯视着他，冷冷地说道：“下次再敢对小娘子无礼，就不仅仅是断一条手臂这么简单了！”

说罢，阿史那媗抹了把脸上残余的泪转身离去，只留下男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