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媗看见自己的亲人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满是惊恐与绝望。
她的阿娜是敬王府的三娘子,是毓安公主的陪嫁。她连侍两夫,身为大唐的公主,却一生都在作配。
阿娜的手生的白腻,弹得一手好琴。却在那一日,被那人砍下四肢,将剑从她的肚皮刺穿。连同她肚中即将出世的孩儿,与她皆命丧黄泉。
可当阿娜在帐中看见站在外面的她时,她便拖着身子,一步步往前爬,将那人的双脚抱住,使他动弹不得。
阿史那媗愣在原地,脚如灌铅,抬也抬不起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秒,阿娜对她微微一笑,眼尾便淌下两行珠泪。那是她记忆中,阿娜最后的模样。
“跑……快跑!”
她看着那人抽出长剑,将阿娜的头颅生生砍下。
阿娜的头颅滚落在她的脚下,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双唇依旧微微张着,似是在喊着她的名字。
“阿娜!”阿史那媗瞳孔猛地放大,内心凄厉地大喊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但她此刻来不及悲伤,随即迅速转身踉跄着往外跑,衣袂翻飞,因为她知道下一个要被杀的就是自己。
那人将阿娜斩杀后转过头来,见阿史那媗逃跑的身影,怒目圆睁,将脚边的人踢开,便提剑追出去。
阿史那媗在夜中看不清路,被石子一绊,趔趄一下,却被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史那媗认得他,竟是兄汗的堂弟莫日格。原来他趁兄汗攻打李唐,篡位自立为可汗。
她拼死甩开莫日格的手,却仍被牢牢抓住。她立刻从地上抓一坯土朝莫日格眼睛扔去,莫日格伸手格挡,用突厥语怒骂着。
阿史那媗半爬半跑地再次狂奔,一路经过被血沾染的草地,浸红了她的衣裙。她奔至马棚时,被人拉了进去,随后便被捂住嘴。
她本欲奋力挣扎,却忽闻一股熟悉的幽香,那人亦随之放下手,将食指竖于唇中央。
阿史那媗转头看罢,便将那人紧紧揽入怀中,眼泪聚满眼眶,顷刻间满心的委屈皆奔涌而出,“阿瑾,阿娜她……”
被唤作阿瑾的女子双眸噙泪,无暇伤怀,忙道:“没时间了阿媗,你快将披风褪下。听我说,一会儿你便全力奔逃,奔至无人之境,切莫再回来。”
阿瑾不等阿史那媗说话,便伸手去解她披风上细带。
阿史那媗握住阿瑾的手,阻止她的动作,哭道:“阿瑾你要干什么,我如今只剩你了,要活我们一起活。”
阿瑾止住泪,她拂开阿史那媗的手,将披风解下披到自己身上,她摸摸阿史那媗的脸,“九娘,如今你是王庭最后的公主,也是殿下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
阿史那媗拉着阿瑾的手,频频摇头,“不……我不行,不要离开我,阿瑾。”
阿瑾见她身后,莫日格已经提剑赶来,她忙将阿史那媗扶上马鞍,拍打在马臀上。
“答应我,就当是为了我和殿下,你一定要活下去!”
阿瑾说完就将兜帽戴在头上,匆匆向反方向跑去。而莫日格许是因眼睛受了伤夜又深的缘故,并未细认也随她而去。
阿史那媗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天的月亮格外的圆。听阿娜说,中原人将那日叫作仲秋,他们会在那日与家人一起赏月,一起吃名为月团的饼。而她,却是在那日失去家人的……
那日鲜血汇流成河,刺鼻的血腥气息至今犹在她鼻间涌动。
阿史那媗睁开双眼,从回忆中挣脱,她嘴唇颤抖,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抱着自己蜷缩起来哽咽道。
只是她已两日未进口粮,日日以泪抹面,渐渐眼前的火光变得模糊,阿史那媗有些晕眩的倒在黄沙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逐渐洒落在大漠之上。
阿史那媗拿手掩了掩晨光,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一脸络腮胡的将士,拿着皮囊朝她脸上泼去,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让她逐渐恢复了意识。
随后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片苍茫的沙漠,光影下的沙丘叠叠而起。她挣扎着坐起身,却发现身体疲惫不堪,几乎无法动弹。
“醒了?”那将士冷冷地说道,随后丢给她一块干硬的胡饼,“吃点东西,郎君要见你。”
阿史那媗捡起那块饼,紧紧地握在手里,狼吞虎咽地将其吞下。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在尝试着站起身时,身体虚弱得几乎无法直立。在将士不停的催促下,她只得艰难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一片沙丘,来到了一处营帐前。营帐外站着几名守卫,见他们走来,纷纷行礼让路。
将士掀开营帐的帘子,示意她进去。阿史那媗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
营帐内布置得十分简朴,只有一张方桌和几张坐垫。
方桌后坐着一位男子,正是那日在山洞所见的人。他手上此刻正把玩着一盏翠绿通透的茶盏,手指纤长又骨节分明。
崔珩声音肃然而冷冽,他看向阿史那媗,“醒了?”
阿史那媗不为所动,看着崔珩。
“放肆,见到我家郎君还不行礼!”崔珩身后的随从子言粗声打断。
阿史那媗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按照当年阿娜教自己唐人的礼仪,躬腰叉手向对面的崔珩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