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四季春华秋实,天上却长年累月飘悬单一的白雾,恰似仙人身上似有若无清幽无形的冰冷晨雾,掩盖住所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庙宇,令人迷失其中。
许菱长高了一些,终归仍旧小孩心性,总记挂着她睁眼时见过的天山雪,还想再看一次集市,观一遍雪山花海。许灼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陪她,便拜托花神殿下看顾好自家妹妹。小花神捏了个诀化作一位高大魁梧的武士,又往许菱额头贴了片花瓣防止小孩走丢不见人。整装待发,这才下山,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庙会最后一天赶上吉时良辰。
庙会设在一座无名小山上,长阶千步,祈愿之人一步一叩首,石阶两侧步步光明。拾级而上,两侧的树木枝头无一不挂有烛光稳定的花灯笼。途中时不时出现一座供人小憩的平台,其上小商贩聚集吆喝,扎成蚂蚱的小草团,手作簪子步摇,南国传来新的染料染了一批布做成衣裳,翠色油伞宛如枝头盛放的小花、新抽的嫩芽。
远离灯光的暗处不堪入目的奴隶交易被安放到明面上,富家子女掩面厌恶地走远,打发下人带回来同龄的玩伴,一并当丫鬟使。俞央遮住许菱的眼睛,侧身挡住不远处的残酷买卖。体格健壮的武士护在二人身边,凶狠地与贪婪望向两小孩的人类对望。
石阶的尽头驻扎着一颗参天古树,古树倚在悬崖边缘,根系一半扎入泥土,一半暴露在空中,令人生疑,害怕下一秒它就会歪倒掉落。
周遭人声四起,无一不惊叹着这棵世界奇迹一样的参天古树。月上树梢头,枝叶被照得透亮,变成几近透明的翠色。传闻很久很久以前,悬崖边还有一棵同龄的松木,奈何树木有灵却不可移动,躲不过天灾人祸。当第二日晨光熹微,砍柴的人站在山头——悬崖边只留下了一棵孤零零的树,茂密的枝叶一夜凋零,尽数化为枯骨。右侧唯余一个被天雷击裂后剩下的断木桩,焦黑的树皮剥落,在横截面的年轮上烙下抹不去的痕迹。雨水长此以往地冲刷,朽木腐败,木屑纷落,最后只留下一个坑洞陪伴在古树身边。
红色麻绳围绕圈住古树的木桩被风吹得上下浮沉,细碎的银铃叮当叮当响。古树前面的祭坛上落满香灰,远离悬崖一侧的枝头系满祈福用的红绸,金色小字排成列,在花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人们聚集在古树前,对着远处指指点点。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俞央对武士下令,将许菱拦在自己身后,不放心地叮嘱“不要乱跑,不要靠近那棵树,小心滑倒。”
俞央阖上双眼,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从小孩子有限的视野变成了武士的宽广视角。古树底下悬着一个小人,约莫是哪家贵客的小公子,生得雪白可爱,像民间街头小摊上贩卖的米团子。他双手挂环抱在支出半空的树根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慌,却不哭不闹,拼尽全身力气抱住树根,可怜兮兮地挂在悬崖边。
几米之外一位贵妇人半跪在地上掩面哭泣,手臂无助地垂落,粉色帕子早被眼泪浸湿。“谁能救救我的孩子!我的阿酒,阿酒——”
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小心?俞央皱着眉,将武士唤回,嘱咐许菱待在原地,随后大步朝古树跑去。
挤入人群后面前全是被各色布料覆盖的双腿,对小花神来说犹如宽大碍事的屏障。他小心避让,却三番两次被走动的行人带着推来推去。
一切降临人间的神明都会变成凡人,这就是世界法则。
他无奈,捏诀唤出一只通体粉白的雪狼,眉心点缀一朵无名小花,眼睛亮得如同夜空高悬的星辰。
“借过!都让一让!”俞央抱住雪狼,俯身在它耳侧说了几句话,那雪狼便一跃而起,跳得老高,径直掠过喧嚣人群,来到古树下。
“乖,在这里等我。”俞央揉揉雪狼脑袋,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结实的麻绳,一端绕在古树树干上,另一端留出一截,将自己捆在绳子中央,牵着另一端绳索朝小孩走去。
“乖阿酒,抓好绳子,我帮你上去!”
走近后俞央才看得分明,这米团子似的小孩不是没哭,他雪白的脸蛋早已被泪水糊满,眼睛里还有大颗将落未落的水珠。因为害怕哭声让家人担忧,采取极端手段救人,所以连崩溃无助的泪水都只是无声地流。
俞央爬到小孩身侧的树根上,小心翼翼靠近他,脚踝灵巧地勾住弯曲的树根,双手穿过小孩腋下,以一个环抱的姿势,将麻绳仔细系在他腰间。
“好阿酒,别哭。”俞央伸手帮他擦干净泪水,“别往下看,照我说的做。动动你的右脚,那边树根有个突起的结节,踩实,把自己支撑住,但是不可以松手,再坚持一阵!”
俞央的到来恍若迎面而来一场香风,像是冬雪中盛放的春花,还夹杂阳光照耀大地的味道。
令人心安且觉得心底柔软。
小孩没说话,鼻翼翕动悄悄嗅了嗅,乖乖照做。俞央轻巧地翻身爬到更高的树根上,将绳子系在一截断根上,用力拉了拉确认绑牢后对小孩喊,“松一只手抓住绳子!抓稳后把另一只手也放上来!爬到我刚才在的地方抱紧树根!”
两小只一点点挪动,俞央带头往上,每到一处地方便重新系好绳子,待小孩跟上停稳后便松开绳索,继续向上爬。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兴奋地喊。
武士将许菱抱在肩头,站在人群最前方安静等待。
“很快就上来了,把手给我,阿酒别怕。”米团子被他护住往上推,等在崖边的雪狼一口叼起小孩甩到自己背上,又想去叼落在下方的俞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