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之前张晚抱着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风风火火闯进来,最上层还放着一瓶卸妆水,说是要补拍一套素颜隐藏款彩蛋海报,让俩人拍完这一套去衣帽间卸妆换衣服,拍套自然的造型,用来展示小怪物和人类玩家的日常生活。等到拍摄彻底结束时,早就过了饭点。
“拍的很不错!”灯光暗下来,俩人先后向工作人员道谢,朝这个鞠躬跟那个握手,一边说“辛苦了辛苦了”,后又聚在主摄影师身边一左一右歪着脑袋看显示屏里的自己。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跟从镜子里看自己和从手机自拍的照片里看自己是截然不同的。高大的人物和繁杂的布景收到这个小小的黑边屏幕里,仿佛把整个世界缩小了藏进去。拍摄的时候光线柔和明亮,照出两人晶莹透亮的眼睛,下巴上投下一片阴影。
俞央跟摄影师加了微信,将拍好的照片保存下来,翻来覆去地看。
“哥哥,帮我扎一下头发,这里面太闷了,有点热。”
盛醉解下手上两根暗红色皮筋,一根递到俞央手中,一根缠到他右手腕上,半低着头方便他操作。
红皮筋上还有一颗比小拇指指甲盖还袖珍的红色桃心,磨砂的弧面被光线照着在桃心正中央形成一条模糊的细长光纹。
俞央失笑,“我还以为你习惯用黑色的皮筋。这个颜色,”他食指勾住皮筋拉开,拉出一段距离便松手让皮筋弹回。“这个颜色扎在头发上不会显得很突兀吗?”
盛醉道“其实还好,大部分会被头发遮住,漏出来不会太明显。这根你戴在手上,要是哪天我忘记带皮筋了,你就给我绑上。拴住我,皮筋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盛醉的头发长长了些,后脑勺的头发已经能拨到前面垂到锁骨位置。俞央张开五指代替发梳给他顺发,一边回忆着记忆深处母亲扎头发的样子替盛醉绑上。动作很轻,怕扯到他头发,绑完后还将皮筋转了转,把红色桃心露在外面,不让发丝遮住。
“扎好啦,晚姐还在等我们,快出去吧!”
。
张晚在酒店订了一个豪华包间,工作人员坐两桌,小年轻们一桌(当然她把自己也算到了小年轻里去)。大家一口饭一口菜吃着,最初相互不太熟悉,无形间总觉得拘谨。后来聊着聊着就放开了,嘴上也不把门,什么八卦乐事都忘外说,只有宋张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并不附和,好像也在听,但嘴巴始终连续不停歇地嚼嚼,好像要把饭桌间的八卦也当做下饭菜一起吃进肚子里。
许菱永远是话最多的那个,她知道的事情不少,胆子也大,有什么疑惑的好奇的就直接问,靶子直指在座唯一一对情侣,饭才刚吃了半碗,问题已经抛了一箩筐。盛醉并不理睬她的问题,只是礼貌地微笑着,注意力全集中在俞央身上。当许菱问到什么暧昧的问题时,譬如“你们尝试过法式热吻吗”,俞央就转头看他一眼,确认对方没有拒绝回答的意思才选择性开口。
俞央就是这样一个人。
时刻关照他人,让身边无论关系远近的人都如沐春风。他永远以一个无比包容的态度面对所有人,就像一位降落到人间的神明。没人教,他自己就能长得很好。盛醉能数出许多这个人藏在细节里的教养和温柔:递出水果刀的时候刀刃永远朝向自己,把刀柄递过去;下楼梯走外圈便加快脚步,走内圈则放慢脚步;东西轻拿轻放、永远自己消化情绪(虽然这点盛醉很不喜欢很想让他改)…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其实盛醉完全不介意,他的态度自然是俞央愿意对外说什么就说什么,承认可以否认也无所谓,只要俞央不拒绝,他就点头同意。面对许菱抛出的问题盛醉自己不回答是因为怕掌握不好度,他什么都想说,恨不得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跟俞央在一起了。可他怕俞央不愿意,这种事情他倒也不想刻意去提,提起来就像自己在逼宫一样,顺其自然就好。
原本这样有问有答,饭桌氛围挺好的。只要有人在不停说话,陌生人之间就不会觉得尴尬。后来当许菱问出“你们做过吗如果还没有将来做的时候比较喜欢哪些场地”的时候,张晚忍无可忍塞了一筷子牛肉到许菱嘴里,勾着小丫头的脖子压低声音轻声威胁。
“公共场合注意影响,别打探人小情侣的私生活!”
俞央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宋张依旧埋头吃饭,盛醉则一心给俞央夹菜添牛奶。
难得的,在这些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将来也许再也见不到的人身上,在这个包间,俞央体会到了久违的亲人聚会的感觉。那种失而复得的温情,在盛醉到来后,好像自己从前失去的一切都以另外一种方式还回来了。
“晚姐!我好奇很久啦!要是方便的话你就告诉我呗,你为什么心血来潮修这样一个剧本杀馆?剧本还都是原创作品,没有热度的剧本在吸引顾客方面劣势太大,对外宣传效果不好。难道你是什么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吗?姐姐包养我~”许菱三两口咽下牛肉,对小情侣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现在又将目标对准张晚。
俞央也好奇,今天拍海报的衣服都不像便宜货,穿在身上十分有分量,特别是那几件古装,俞央甚至怀疑那衣服上的暗纹是用金线和银线缝制的,简直细思极恐。摄影团队设备齐全,看上去就很专业,估计请一次也得花不少钱。更别说张晚在场馆布置上的投入,谁家私人馆主有这个财力直接把各类自然景观微缩放进来?这可不是随便一点钱能办下来的。
三双眼睛嗖一下亮了,齐刷刷对准张晚,还有一双眼睛停留在俞央身上。
“小说看多了吧网瘾少女,”张晚抽了根干净筷子往许菱脑袋上敲,“少看点全员富二代的小说,多关注现实生活。世界上哪来这么多有钱人?既然你们都好奇,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柳台,原是一个小镇的别称,又叫张柳台。顾名思义算是张家人的地盘。后来这个名字名声渐起,时至今日,柳台已经取代了原先的市名,被称为柳台市。
族中老人曾说他们的祖先是皇帝身边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使得一手好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为立下赫赫战功,皇帝赐姓弓长,即为张。划柳台给张家人,许张将军子孙后代一个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居所。自此,柳台改名张柳台。张家人开枝散叶,子孙离开父辈出外闯荡。柳台镇之外出现越来越多张家人的身影,他们走得越来越远,有的辗转各地几经周折,有的安居此地怡然自乐。
慢慢的,张氏一族越发人丁兴旺。人们便以柳台二字取代了原有的地名,以此纪念那位将军和那位将军的后人。
兴衰本为双生子,兴盛之后必将迎来衰亡。
当年张姓如此风光,甚至有许多外族人悄悄改名改姓为张。可后来,没有特别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受严重自然灾害影响。改名姓张的风气风靡一时,而后越来越多的外姓人嫌弃柳台高低不平的山地地势,纷纷离开向长江中下流或沿海地带迁移。本族人生老病死,有人留在原地守家守了一辈子,有人耐不住寂寞偷偷溜走,跃进更广阔的天地。
张晚父母就是离开柳台的众多张家人之一。张晚全全继承父母意志,不把柳台当作家。在她眼里,柳台没有高大的商业建筑群,没有商机没有出路,只有依然守旧的一代代人,守着那些山林守着那祠堂一守就是一辈子。
可妹妹张清宴与张晚和父母截然不同。她的血脉里仿佛流淌着柳台清澈见底的小溪,她的眼睛里长着柳台的山林。她对柳台有一种天然的依恋和喜爱,如同幼子祈求母亲的怀抱。
因此张清宴长大后回到柳台,在柳台认识了如今的丈夫苏意,两人握紧双手,一直相伴走到现在。
张晚则选择留在江城发展自己的事业。她从小厌恶学校里的数学符号和那些英文字母,不是讨厌学习,只是觉得不感兴趣。父母之命难为,她被迫随波逐流按部就班完成学业,毕业后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稳定工作,成功变成别人眼中的学霸和成功人士,却遗弃了自己的梦想。
张晚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不受束缚,自给自足自娱自乐的艺术家。不需要很专业,不需要精通某个技能。她靠从前工作攒下的钱报名参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画画、书法、舞蹈、钢琴、小提琴、唱歌、纂刻…又跟以前大学的朋友学了些设计知识。
她当过电台主持人当过业余摄影师,也曾在一个黄昏暮刻,在巴黎街头,支着画板给游人绘制一副也许不那么专业但十足用心、充满十足情意的画。
张晚天生就懂得如何取悦自己,如何在取悦自我的前提下养活自己,再为他人行方便。
剧本杀馆并不是她第一次异想天开。她这人向来如此,有想法便做,想好退路的同时规划未来,张晚一直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
从这点上来看她真的是个彻底的张家人(她对张家人的印象只有一个字倔,但是在不知不觉中这种DNA里一脉相承的东西早在她孩提时代开始就一直发挥着作用、长久地流淌在血液里)。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张晚不是钱多烧得慌的富二代,她只能向银行借钱,以此赞助自己绚烂如幻境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