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到。张晚坐在沙发里,手中拿着一本妆造参考书,一个写字板放在她大腿边,上面用五颜六色的颜料画出一双多情的眼睛,眼尾处用深红色勾了一笔,更显姿色。
“坐,”张晚朝他们点头,“稍等,两点半我们准时开始谈合作。”
周六客人比工作日多,代替张晚坐在柜台旁边的是一个黑发长得遮住眼睛和耳朵的男孩。看起来跟俞央他们差不多大,横纹白绿色长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净细瘦的手腕,身高约莫一米七五,整个人也是瘦高瘦高的,身上没点肉,衣服穿在身上跟挂在衣架子上没什么区别。
见俞央打量的视线,张晚开口道:“这是我在外边捡的小孩,父母外出打工没人管,自己不会做饭天天吃泡面,也不喜欢自己待在家里,端着碗泡面往最底下那个餐馆门口一蹲就是半天。这天晚上外边挺冷,看他没地方去,就带回来放着。结果这小孩给我看过身份证,已经成年了,说什么也不想走,非要在这里帮忙做事。问他更具体的也不回答,所以干脆雇他给我打工了。别看人年纪不大,脑子还挺灵光,什么活都能干。”
俞央觉得他有些面熟,便问“他是不是还扮演过npc?就我们班来玩的那次?”
盛醉伸手在他腰间威胁地捏了捏,被俞央瞟了一眼便灰溜溜自个放下。
“对,那次他扮的是顶层君王的得力下属。”张晚头也不抬,专注地在写字板上写写画画。
他们声音不小,但柜台处的男生始终微笑着招待客人,很少说话,多是在剧本单上指指剧本,要么就是给客人指引卫生间的位置,不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哦对了,那孩子是个苦命的,别在他面前提耳朵的事情,跟他说话稍微大声些,不然他听不见。”张晚撕下一张白纸,招手引来一个女孩,让她把纸拿了下去。
“我没问过原因。捡到他的时候助听器已经该维修了,但他没钱,就这样将就戴着。他父母外出打工几年没回来过,今年年初的时候留在这边照顾他的奶奶也去世了。估计父母给的钱只够他交学费和安葬奶奶,没钱修助听器了。我带他去把助听器修好之后,这孩子说什么都要留在我店里打工还钱赶都赶不走。”
张晚长叹一声,“你玩剧本时我扮演的是你系统的角色,听到那孩子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吓了一跳?”
俞央点头。
“这没办法。他应该是很小的时候耳朵就出问题了,所以没学会人类的发音,也没学会正确的语音语调。比聋哑人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有时候你跟聋哑人打字交流都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生硬,很多人因此对他们望而却步,觉得他们对身体健全的人怀有恶意,觉得他们不明白基本的社会礼节。其实不是的。”
聋哑人的世界没有那些亲昵的语气词。他们对文字的理解全部来源于课本,只能生搬硬套。他们无法理解“那~真~的~太~感~谢~了”和“谢谢”的区别。因为他们听不到音调。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阴阳上去。他们生处在人类社会之中,就像披着人形外壳的AI。好像连AI都比他们待遇更好。
他们努力地学习如何与别人问答交流。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即使学会手语也找不到能与他们用手语沟通的对象。
他们没有语气助词,词序颠倒。他们学习的知识教给他们最基本的最必要的诉求表达。他们学会“快帮我按电梯”“现在马上给我饭吃”…
聋哑人因为听不见、没有系统学习过口语,所以我们日常习惯的语气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他们没有“语气”这个概念。而双方之间的这种沟通差异经常带来误会,遇到脾气爆的人甚至有被激怒进而演化为动手打人的可能。
俞央偷偷又看了那个男孩一眼,心里凉凉的,像是有一滴水珠滚落。
“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跟他做朋友吗?”
张晚这才抬头认真地盯着俞央看了好半晌,忽然笑开了。
“好啊!他叫宋张。唐宋元明清的宋,弓长张的张。同龄人嘛总是有很多共同话题,不过对他需要多点耐心。”
宋张。颂章。
俞央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真是个好名字。他父母在外地应该会很想念他吧。
“hello~”俞央拉着盛醉走到柜台边上,跟男孩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