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着,一日一日,巧文缝着,一针一针,总有收针的一刻。
离朝贺整月余。
李佑郎一身松针云纹飞鱼服,站在寺院那颗最初的松树下,金绣白缎衬着未调的绿树很是好看,犹如那天少年郎在此树下,巧文预想的模样。
此刻,薛枝也从外回来了,立在门上,望过来。
“三郎!”
“如何?”
李佑郎把环首刀也配在身前,头上未带幞头,只一根玉簪束起。
少年郎可是臭美,拿刀在微风中使了几招,不知是风带起了他,还是他带起了风。
薛枝看着,没什么感觉。
许是这些天都这样。
就像松针一道道刺入松软的泥土里。
他牵着马,又去干其他事了。
下午,两人便见了崔如安,她当下饭也没吃带着她们进了宫,去见了部团司务使。
一下午过去。
等在院里薛枝收到一部曲来信。
那信即刻投入灶房柴火里。
一绣娘见了,甚是纳罕。
半月余,郎君与女郎均素在寺院,今日却也不来了。
不过,女郎因衣裳迟留,郎君却也在这里住。
还时不时回来吃饭,可见两人感情之深,明明那衣肆离家宅更近。
明明郎君也是甚忙。
月上中天。
巧文竟真来了宫里。
李佑郎也是稀奇。
那衣衫俱已脱去,换上平常圆领袍,连带纸版也被宫人拿了去。
两人各住两院,却都发现这宫里的天也没什么不同。
翌日。
崔如安一早便带出宫前望部团所在的神都苑一逛,这里便是日后游猎比兴所在,也是部团先行出城迎接之地。
午时又带二人到神满楼一叙,言辞是对二人认可,赞赏。
席间,李佑郎还被强行加诸一事,这比武团,他是去定了。
齐胸裙来得神秘,飞鱼服更是密不透风。
除去那都事,崔如安,巧文李佑郎两人,只有那日同宿于纺织署的绣娘们知道了。
一切均在一鼓一鼓的擂声中度过,在鸡鸣唱晓,乌鸦夜啼的日升月落中度过。
三十日。
市面上开始有回鹘装出现,果真华美如张贴画所言,有钱的跟着潮流,没钱的捎带些其他小玩意儿。
那大食国之帽也甚是奇特,价钱也低廉不少,又仍能赶时兴,因此卖得也好。
逐渐的,人们发现,这巧娘子店里的服饰甚是奇特,俱是乘了朝贺之风的,想要哪国之扮,只管去看。
当然,数量多少,价钱高低,可要自己忖度。
别家衣肆后悔呀,眼红呀,可日赶夜赶也只做出十几件,哪来这么多存货?
巧娘子啊,果真是巧思连连。
如此之风,她究竟是如何想到的?
其他售卖酒器的,金银宝石的也不甘示弱。
乘了此股东风覆盖了酒楼的张贴画,又变成一张张更为夸大的宣传图。
值此之际,那张贴画已淡下去许多,人们都等着,那来贺之日,亲眼见见那盛景!
二十日,十日,五日。
明日。
这月,薛枝与巧文俱很忙。
两人仍宿在离寺院两条街的宅子里,日出两人起来,点头而过,薛枝牵了马出行,巧文跟上。
却被让开。
“应酬之事繁多,不适于你。”
“我走了。”
巧文还想说些什么,薛枝眼一撇,离去了。
有时这般对话多了,他会问,很好奇。
“怎么,四郎与你那筹备之事如何了?他怎么不来了?”
“他去选去比剑了,衣裳那事早都定了。”
“其余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
“嗯。”
一句简单的知晓。
巧文仍看着他离开。
叶黄调落,掉在远走之人身后,一片片,渐渐遮住了那道人影。
衣肆如今正是火热,一应人情极多。
但出门的只一人,晚归的只一人。
有些夜很深,他才回来,带着醉意,有时什么也不带,但常常,桌上会出现一纸一纸账页,和许多散落的铜钱。
于是,另一人便知道了,这衣肆在这满地势力场上仍蒸蒸日上。
甚至蓬勃发展着,在外,各大同行谁不知巧娘子家那个郎君,如虎如狼,入了商会,谈判,分利,一应算计,正如几十年前的薛家,一夜之间如竹笋般破土而出,势不可挡,团结势力,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往上追。
于是,巧文在短短一月之内,有了三张地契——
自此,南北两市,西京长安两市各存了巧娘子名号。
曾经口中的分店,竟如此轻易般,半秋之间,林立并行。
乐明追送了五十名仆役部从,此次,薛枝没再沉默,风轻云淡,抬眼,看向乐明。
于是这个和尚便明了。
商人与僧人,一个依财而活,一个贪财而生。
寺院灯火一夜未息。
翌日。
薛枝托着疲惫的身子出来,与巧文对上。
“那十五人归你了。”
她只听这一句话,随后,乐明缓缓而出,身后是善慧抱着厚厚的籍帐。
和尚一句未留。
看她笑笑,而过。
善慧取出十五人籍薄。
“女郎,从此这便是你的人了。”
三人在清晨微风中离去,衣袂与巧文相交,又一触及离。
很久,她才打个寒战,站得久了,不知时间,随后,那十五人个从房间醒来,见到女郎手里籍册俱是一愣,随即,欢呼,雀跃。
其中一人,年纪小些,跑来,说。
“女郎,你还记得你说想把我们买来,复了自由身么?”
“有段时间你总提,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女郎……”
忘了吗,其实没有。
只是一件件压在心底,做不得,做不成。
只能不提。
与营销上,与买卖上,她是一流,携着衣肆直上冲,一路狂奔,开辟天地。
与商贸上,与交往上,她不如薛枝。
或者,她也可如薛枝。
只是不必如。
他自动包揽这些,这些她不愿做,不想做的事。
她可以呆在舒适区不踏出半步。
与乐明斗心,太累。
入商会打交官府,与同行暗斗,谈利税,谈布缎,定价格,太残酷。
有些事没那么简单,一间大型衣肆参与的不止进布,做布,卖布三个简单阶段,要负责稳定的货源,参与十日定价筹备积压货物……
与人做交道,会把人变成鬼。
有些事,两人不说。
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