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移中轴线,房尖日影划着相反的轨迹,一步步踱到远处亭阁绿林里,那里风清气亮,繁茂的枝干开辟出一道道绿荫,鸟鸣午时也不曾停歇,可谓浮沉世间一片净地。
僧人鸣钟打坐,红袍黄裟,主廊高坐的大佛,俯瞰的一个个静思的人影,焚香烧烛,一切的一切,向来人宣示着这世俗另一端的声调,遥远宁静。
让人在这里放肆着院门外不敢高歌的一切,以特异之名掩饰更特异之事。
人间清净地实乃世俗妖魔场。
各方人物,不分好坏,只凭本事,各显神通。
乐明老赖皮,不,和尚。
此时正摇着把草扇敞着怀大坐在矮塌上,旁边案几温酒几杯,几个侍儿静站一旁,不敢高声言语。
良久,才有一洒扫仆役踩着小步踏了进来,在那乐明耳旁说了几句,只见和尚点点头,手一抬,眼仍是闭着,说道。
“那让他们来吧。”
仆役行一礼退了出去,不多时,便领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进了这小荷塘戏场子。
“乐明大师别来无恙啊。”
巧文笑着走了进来,合了十礼,乐明才一抬眼,打一呵欠利索从榻上起来,露出的大肚动了几动,薛枝见了,不由皱了皱眉,见了见巧文,又扭过头去,没说什么。
“两位真是个厉害人物,愚僧在此有礼了。”
乐明合一十掌,请巧文薛枝入座。
他让两旁仆役各为二人上了杯茶,便让他们退下了。
巧文见来了寺院还要品这茶不茶,水不水的东西顿时有些无言,不过一顿,还是依礼抿了下去。
这才谈及正事。
是了,巧文上次与之合作的僧侣便正是这乐明和尚。
一个油头滑脸,丝毫没有契约精神的老和尚。
他不老,这样说只是衬得他的可恶。
上次她们来时,这老和尚在一旁吟风弄茶,一旁还有几个识字的读书人恭维着校对他那要讲法的稿词。
只见他眼一睁一闭,再一抿茶。
“不,不对。”
“退回去,重改。”
于是,巧文薛枝两人眼睁睁看着那书生百般修订,最终才在和尚眼里勉强过关。
她们俩知道得很清楚,书生眼里汗水也看得清楚,只因那日午后,她们在一旁久候着,直直也等了一个时辰,还不敢明着走走,逛逛身子,深怕唐突了这位老秃驴。
等轮到他们了,老秃驴只一听,她话还没说完呢,便放下茶盏,眼眸高望。
“五贯。”
……
……
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巧文看了高处的悬叶,又看了那书生离去的背影,最终,视线回了和尚身上,拧眉微笑。
“多谢大师感怀,只是小女子身上……”
和尚一听,见怪不怪。
“六压一。”
他熟练从怀里掏出个借据,瞄了眼薛枝,抬着纸。
“看着像是会写字的,拿去画个押。”
话很简短,薛枝不确定看了眼巧文,巧文忍着一肚子火,向他点了点头。
贪财的和尚!
你……你不守清规!
你对不起头顶那扇大佛!
这是一个悖论,守法的和尚不干这营生,干这活儿的能在乎这些?
因此心里算盘再多,巧文也知到了一处便守一方人的规矩,面上还是讨好的笑容。
“那……大师,咱们讲讲台子上的事罢。”
乐明这才点了点头,头往后一仰,听巧文说了下去。
巧文至今都不知和尚到底听进了多少,甚至怀疑当时根本就是睡着了!
他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这个陌生者的想法,只知道又赚了六贯!
那天下午,和尚在被树叶吹凉的空气中醒来,见了二人还在,似乎有些惊讶。
“你……你们?我都明白了。走吧,到时再来。”
最终,巧文与薛枝面面相对,离开了这里,谁也没提这次到底能否管用的事情。
话回当下,此次二人前来,便正是为了还钱的。
还了这老和尚的钱,再也不来!
巧文两人坐定,刚起了个话头,把拿来的布帛摆在案上,一只手便按了上来,缓缓推回。
巧文讶异抬头,见那和尚这次摆上了诚恳的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
“二位不急。”
乐明正坐榻上,丝毫不觉态度转变之窘然。
“听说二位要在此地设杂戏,可不知仍是为那衣肆之事?”
他如此认真问来,倒把巧文两人问住了。
她想,莫不是这和尚见有利可图,还想再合作一番,他是这里主讲僧,约莫对这次戏场一应事务熟悉得很,如果他真看中衣肆潜力,想要帮之一帮,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儿,巧文看他也顺眼许多,坑钱是敌,合作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