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在干什么?躲在树上瑟瑟发抖,还是为你那自以为是的兄弟出谋划策?如果你在与我决斗的决斗中不曾迟到,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放了她。”
凯厄斯双拳紧握,垂在衣袖里,步子却没有停顿仍然在向前,鞋尖无限逼近,透过深色的纹理仿佛能看到那晚浸透其中的鲜血,他真的很紧张,而这种紧张比起刚才皱缩的眼瞳而言,已经是无法掩饰的程度,但史蒂芬所剩无几的理智,无法使他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一点,他一只脚已完全踏入精心设计的深渊。
“到底是谁害死了她?艾诺娜,你最可亲可爱的伴侣?”
“就因为你不敢出现,不敢与我决斗,我才会杀了她。”
“而你,可耻的卑鄙者,甚至没有死去陪伴她的勇气。”
凯厄斯更近了,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四步。
三四步,半个弹跳的时间,全力冲刺的瞬息,出其不意的片刻。
“艾诺娜的死是谁的错?”
“史蒂芬,她的死是谁的错?”
这句话成了引爆一切的导火索,史蒂芬再也克制不住尖叫起来,捏着打火机的手猛然攥紧,打火机在他手里爆开,粘稠的燃料喷洒出来滴在脸孔脖子衣领上,他的双手甚至脱离了我的身体:“闭嘴!凯厄斯,你给我闭嘴!立刻闭嘴!是你害死的她,是你害死的她!害死她的人是你!是你啊!”
就是现在。
我不知道原来凯厄斯的速度能有这么快,快到甚至超越时间,动作比任何一个新生儿都有力迅捷,他的脚步打碎钟表盘迟钝的限制朝我们冲过来。
灰黑的影子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还愣愣停在主人刚刚消失的位置,不明所以四处寻找归依,凯厄斯的脸孔就已经骤然放大到我跟前。
“快走!”
一切的发生都太快了,没等我深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是如释重负,还是别的什么,胳膊就被粗暴扯住向外拉,他动作太迅速,情绪变化也太快,后者甚至比前者更让人眼花缭乱,我根本无法分辨出他在想什么。
“阴谋!”
史蒂芬不是愚蠢者,尽管被悲痛裹挟,他的反应速度也仍然优秀,暴虐攀上苍白的脸孔,带着嗜血的疯狂。被拉出去半的胳膊又被占据有利位置的史蒂芬扯回去,他已下定决心要立刻杀死我。
光暗交织,昏天黑地。
我的身体成了现成的角斗场,每一次呼吸,每一块皮肤,每一个器官都是游戏双方极限拉扯的武器,筋肋厮磨,骨节破裂,如同不谙世事的女童清脆悦耳的战歌。
“你以为这种小把戏能骗过我!”
史蒂芬情绪激动到一种境界,已经完全口不择言,我想他神志大概都不清醒,但这丝毫不阻碍他要杀死我,这现在成了他阶段性的人生目标,并且发誓要立刻实现。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出她的名字?你怎么配!你这个可耻的杀人凶手!”
左边的食指传来钻心剧痛,有一万只蝎子同时将剧毒的尾巴对准我的手背,狠狠蜇咬下去,裂纹遍布掌心,靠着盾牌能力勉强摇摇欲坠,不至于碎裂。细密痒意顺着毒液愈合的轨迹立刻攀附上去。史蒂芬不为所动,他狠狠掐住我的左手手腕,转而掰住其他手指,一根根向里折。
“害死她的是你,史蒂芬。”右手被凯厄斯紧紧抓在掌心,他用力很大,但却奇迹般没有在我手上弄出一点伤口,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种力度明明掰下我整只胳膊都绰绰有余。
“你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甚至都没有想过派人去保护她。艾诺娜是多么无辜又无助的一个人,到死她都是一个人,她相信你,依赖你,爱恋你,可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失去生命,这就是你对她的回报!”
“你够了!”
史蒂芬彻底爆发,我的左手已经碎裂在他掌心里。剧痛如同当头一棒砸到人眼冒金星,史蒂芬的眼里带着怨毒狰狞的恶意。
不,这不是结束,我必须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不要成为拖累。
忍着剧痛本能将右手用力一抽,凯厄斯对我的逃窜完全没有防备。没了桎梏的右手拧成拳头重重砸向史蒂芬近在咫尺的脸孔,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从我的手上与他的脸上传来,很难分清究竟谁受伤更重。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与他短暂被迫捆绑在一起,他抓住我的拳头,我用力撑开他的手,十指交叉,任由惯性推出去十几米远,后背重重砸在地上,大地哀嚎,生灵涂炭,史蒂芬的呼吸夹在脖颈与草地空隙之间,清芬与腐朽共存。
“我要结束这一切。”
青白的眼底已经彻底为血红缠绕笼罩,史蒂芬诡异地吊起一边嘴角,毫无理智可言的喃喃带来强烈的危机感,本能想撑起身体跳起来,他却已经预料到,毫不留情借着撑住我胸口的力量一跃而起,一脚踩住我的肚子,迟到一步的右手只来得及掰住他的左脚踝。
“都去死吧,沃尔图里。”
短短的毫秒被无限分割,时针,分针,秒针,我能听到它们失去生命的速度,钟表的骨灰聚在一起,变成接近永恒的长度。所有动作都被双眼摄入,一帧帧调整速度,齿轮滞笨,轮转腾挪,变成奇慢无比又清晰明了的动作。
我看清自己扭曲的左手如何无力垂在一旁,死不言弃的右手手腕旋转掰住史蒂芬的脚踝,骨头碎裂的声音变成细长的尖针,将听觉一点点重新扎出来。
“不!”
声音融化进史蒂芬掌心的皱纹,他昂起的侧脸埋进黑暗,留下残缺不全的半个微笑,说不清是痛苦的解脱还是诡秘的幸福,弯曲的手指插破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个很熟悉的颜色鲜亮的东西。
没有任何犹豫的,橙黄色光倏然亮起,将世界烧穿个窟窿。扔下的东西如同揩携奥林匹克高山上最原始的太阳神火种,带着势如破竹不可侵犯的速度与力量,在空气里旋转出夺命的弧度,优雅漂亮程度赛过跳水运动员,笔直朝我跌落下来,似陨石坠地。
凯厄斯急促的脚步就在半秒之外,他一定来得及腾空而起,抓住狞笑远去的史蒂芬。
而我将在火光里安静走向死亡。
很安详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刻来临,火光是那么近,近到一切逃跑都必然变成徒劳。一辈子三次接近死亡,也是绝无仅有的奇怪经历,到地狱去很值得炫耀的回忆。
我不会遗憾,至少在死前还做了点什么,感谢新生儿奇大无比的力气,这让我还来得及掰断史蒂芬的脚踝。
诚然只过几秒他就能恢复如初,但在这几秒到来之前凯厄斯就能抓住他,我已经看到他手里擦亮的火柴,燃烧的火光妖娆绚烂,那是要生命才能滋养出的绮丽色彩。
“凯伦!”
比火焰更先落在我身上的,是凯厄斯的声音,强大的冲击力将我撞到一边,身体猛然一震陷进泥里,紧接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上来,压到人无法思考也无法喘息。
“去追史蒂芬。”
沉着而冷静的命令声音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飘忽,他的紧张终于无法掩饰,完全暴露在空气里,睁开眼睛就被酒红色围巾挡住的大半视线,只看到凯厄斯苍白光洁的下巴,我被他搂在怀里滚到一边,史蒂芬的打火机被捏碎的尸体躺在身旁,无声铭记刚才发生的一切,而足够杀死敌人的火柴垂头丧气落在一旁,像个斗败了的士兵。
他本来可以杀死史蒂芬。
“是。”
德米特里一干人等离去追寻的脚步声,唤回了所有理智,凯厄斯刚才没有,没有去杀死史蒂芬,他明明应该那样做的,连火柴都被擦亮捏在手指间,只要很轻盈一个投掷,史蒂芬就将死无全尸。
而他放弃了杀死敌人的功勋,选择了拯救我的生命。
“凯厄斯,你……”
问题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应有的出口,正要倾巢而出,一只手毫无预兆捂住我的眼睛,将世界又送回无光的黑暗,我后知后觉脸孔埋在一片毛茸茸的布料里无法自拔。
“不准说话。”
依旧是命令式语气,冷冰冰硬邦邦很有凯厄斯的特色风格,可为什么放在我脖颈上的手指一直在痉挛颤抖?
林叶互相碰撞的窸窣声,火焰沉静的燃烧声,草地枯死的呻/吟声都完全融化在空气里,变成寂静的囚笼,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我们,周围的空气实在太安静了。
安静到到能够将人就这样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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