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进来后,萧钰掩了窗,让侍女去外阁上了门闩守着。
贺修筠迆然落座,在青瓷盏中斟了两杯茶。萧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开门见山:“跑这般远,就为了尝这口茶?”
贺修筠还有空卖关子:“这么想也未尝不可,”
萧钰轻抿嘴唇,浅淡眉眼间的笑意又温和了些:“是么?那我很高兴。”
“你可知进宫那日,父皇并未多问瑞王的事,而是提了我的亲事,又旁敲侧击地警告我……”她似乎有些恼,又将心烦表现得恰到好处,斟酌了一番措辞后道:“让我不要同你走得太近,日后怕是急着要给我寻一门亲事了。”
半晌,贺修筠不动声色地笑了下:“只要公主不想嫁,这门婚事成不了。”
“生在皇室,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萧钰循着他的话说下去,并且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此前能逃过一次赐婚,但总归不能次次都设计躲过去,此后也没有第二个安国公主了。”
贺修筠笑着叩响案头的茶盏,摇头道:“公主误会了,你若不想嫁,我也会想法子拦着。”
“毕竟……”他揶揄道,“我们也是多年好友了,总归要替彼此分忧。”
说完这话,贺修筠只听见萧钰笑着应了一声,并没有察觉她面上闪过的一摸微妙神色。
贺修筠转了话头:“我上山时候发现有人暗中跟着御驾。”
萧钰神色一凛:“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贺修筠推测,“此人的身手高于随行侍卫,进香云寺后侍卫分批,他混在了其中,倒没有发觉我在跟着他。”
萧钰了然,这人的武功身手不及贺修筠,并且没有同伙。
“但也不能排除此人不是刺客。”萧钰问:“眼下已入了夜,你可否能探到他的身份?”
贺修筠:“若公主协助我,无需多久便能探到。”
“如何协助?”
“可有法子在这院里弄出些动静来?”
萧钰敛眸思索了片刻,蹙眉抬起头来,才发现茶案对侧的人在看着自己。她握茶杯的手指动了动,“可以,不过要等到用完寺里的斋饭。”
两人达成一致。
须臾,房门外有小沙弥敲门,“公主殿下,请随小僧到斋堂用饭。”
西院的三人走的是一路,萧懿姝道:“母妃说香云寺用斋规制严谨得很,用膳时要止语端坐,不可有剩……”虽这样说着,萧懿姝眼中却难掩兴奋好奇,萧钰同她一样没吃过寺中斋饭。
不过眼下她无暇顾及这些,随意应付了两句。
斋堂梁间悬着四字牌匾——食存五观。明德帝已经落座在主坐上,僧人正备着斋饭。
明德帝问道:“姝儿可知‘食存五观’是哪五种观想?”
萧懿姝担得起上京才女的称号,幼时明德帝也没少拿这般法子考她,此时萧懿姝应答如流:“回父皇,乃是计功多少、量彼来处、防心离过、正事良药、为成道业。”[1]
明德帝满意道:“佛寺是清净之地,用饭可不能由着宫里的作风,亦要食不言寝不语,可知道了?”
萧懿姝乖乖道:“儿臣谨记。”萧钰也跟着应。
香云寺的斋饭还算丰盛,青釉钵里盛着榛蘑汤,陶碟中配的腌蕨菜,还有几碟京中常见的素小炒,最后是一钵白米饭。小沙弥布好菜,明德帝便让他退下了,堂中也没留侍女伺候。
坐在外侧的萧懿姝和萧钰,一人盛汤,一人盛饭。
盛到萧懿姝那份时,萧钰不经意将藏在指尖的粉末抖落在碗盏中。细细微微、无色无味,自然也没有人察觉。
碗箸轻响,几人安安静静吃完了斋饭,回到院中歇息。明日立秋,日出时刻便要到前堂上香祈福。
回屋不久,萧钰的房门被萧懿姝的侍女霞初敲响。
预料之中。
霞初急道:“公主,安国公主腹中绞痛难忍,请您过去瞧瞧!”
萧钰披上外衫,跟着霞初往萧懿姝房中去,她面色凝重,问道:“何时的事情?”
霞初微微喘着气,答道:“用完斋饭回来后,奴婢便伺候公主洗漱更衣,才躺下公主便说腹痛。”
萧钰手指搭在萧懿姝腕间,把了脉后,她问:“姝儿可是近几日来的月信?”
萧懿姝痛得额角冒出冷汗:“前两日刚结束。”
“姝儿,深呼吸。”萧钰一边安抚她,一边吩咐霞初:“去问问寺中可有汤婆子和芍药苷草。”
淑贵妃催促:“快去。”
萧钰道:“姝儿月信刚结束,寺中寒凉,加之吃了凉性菜,内里有些受寒。”
淑贵妃满眼心疼地为萧懿姝揉着小腹,没过片刻,明德帝和陈皇后也闻讯赶来,萧钰将情况一一告知。
霞初端来拿来一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住持紧跟在她后头,满脸歉意:“皇上,公主在寺里受了寒,是贫僧考虑不周。”
“贫僧拿来了芍药苷草,该如何给安国公主用?”
“劳烦住持了,加热水熬成甘草汤便可。”萧钰答道。
陈皇后道:“钰儿,既是你开的方子,便随师父去熬药。”
明德帝摆摆手:“去吧。”
有汤婆子捂在小腹上,萧懿姝的疼痛缓解了少许,等萧钰端来药汤,她喝完过了不久便睡下,留着霞初照料,其他人也回了房。
喂完药汤,萧钰说再开一幅缓解寒凝的药方,将方子交由住持寻药材,方便明日熬药。她先出了萧懿姝的房间。
萧钰从院外一侧经过淑贵妃的房间时,黑夜中一双手拉住了她,后腰撞在那人怀中。
她刚要惊呼出声,贺修筠的手已经覆上来捂住了她的唇。
“嘘——”潮湿的呼吸喷在萧钰耳后,混杂着冷冽檀香的气息,“跟我来。”
萧钰就这么顺从地被贺修筠从后窗带进了淑贵妃的房间,躲进内室的百叶扇柜子里。
她睁大眼睛,后背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即使没点灯,月影越过窗纱,依然能透过百叶柜门看清屋内的装潢。
没过一会,淑贵妃回来了。
大半日的车程,方才又折腾了阵子,婢女们也乏了,淑贵妃解下外袍,让她们去偏殿歇息。
朱门阖上,一盏茶后,她听见屋内有一道声音在唤她。
“阿泱,别来无恙。”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掩盖着什么情绪,有些哑,和她的心跳共振了一下。
淑贵妃整个人僵在原地,唤她的那人耐心等着她的回应。过了许久,淑贵妃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遥关苦寒,你可安好?”
暗处的屏风后走出的人一身随行侍卫着装,五官立体分明,凤目炯炯,薄唇轻抿,样貌与明德帝有五分相似,只是遥关的朔风在他脸上犁出了些许沟壑,略显沧桑。
是齐王萧随。
萧钰惊愕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