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年轻貌美的宫娥侍奉在榻前,陈皇后靠在榻上,神情恹恹,脸色很是不好。
说是侍疾,这些宫娥只是杵在这里干站着,她们拿病也法子,总不能替陈皇后受着。萧钰来后,她们很自觉地让开位置,从中间分出一条路来。
听到萧钰来了,陈皇后眼睛亮了起来:“钰儿来了。”
宫女搬来绣墩,她和陈皇后很亲,从不拘于礼数。萧钰很是心疼,拉着陈皇后的手温声道:“儿臣来看看母后。”
陈皇后欣慰又无奈地笑笑。
萧钰辞退了宫人,玉指覆上妇人干瘦的手腕号脉,问着身体状况:“母后夜里睡得怎么样?早膳用了多少?”
陈皇后面目慈祥一一回答。
萧钰心下一沉。
普通中毒后的脉象是雀啄脉,跳动的频率不整齐,忽快忽慢,来回地循环,很容易被诊断出来。
而陈皇后属于后者,屋漏脉。
——看似与常人无异,规律平缓,但探查多时发现,脉搏竟房屋滴水一样,过于缓慢和平整。不说寻常宫医,就算是萧钰,不加留神或把脉时间短,都是摸不出来的。
发热乏力,不过是个幌子。
萧钰收回了手,面露凝重。
“母后体内还有些许郁气。”萧钰命人拿来诊包,抽出银针扎在陈皇后手肘内侧弯曲部位的曲池穴。陈皇后顿时犯了恶心,吐了不少。
萧钰用丝帕揩去她额角的细汗,随即打量起殿内。
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案几上一只玉石雕刻的熏香炉。
器具小巧,分里三层外三层,结构精巧沉香炉微微倾下,如屑般的沉香灰烬飘散在地上,化为虚无。她掀起镂空炉盖,蘸了点香料嗅了嗅,一股甜腻味道窜入鼻腔。
怪不得会食欲不振头脑昏胀,慢性毒蛰伏体内暂时看不出症状,染了风寒也不止于此,原来是熏香作祟,可母后平日素来不喜欢熏香。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陈皇后道:“我昨晚上睡得不好,这是皇上命人送来的安神香。”
萧钰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父皇还是挂心母后的,这些日子需饮食清淡,按时服药。”
“都出去吧,本宫想与钰儿说说话。”
榻上的人发出命令,因身子虚弱的缘故,她的声音很轻细,却威压十足,令人不敢不从。
陈皇后摒退殿内一众宫人,只余下母女二人。
“母后……”
萧钰握紧了她的手,明明陈皇后的身子先前已经逐渐转好了,她也替她瞧过了。
怎又如此恶化了?
“钰儿,母后这毒,许久之前便种下了。”
陈皇后盯着帷幔,眼神悠远空茫: “或许,早到你还未及笄。”
萧钰坐在她身侧,握住那节枯瘦的手颤抖不已。
陈皇后语气波澜不惊,似是释然:“我本以为,我若在鬼门关走一遭,念在旧日情分,他会对我们母女不再那般芥蒂,如今看来,他要与我缠到底,不死不休。”
说的是明德帝,她的母后什么都知道。
于陈皇后而言,从最初青梅竹马入东宫,到后来相伴在君侧,再至如今毒入骨髓,一步步走来,犹如一场漫长清醒的凌迟。
“就算要将我往死路上逼,也不该将你送入虎口。”
陈皇后回握住手中那节雪白的柔荑:“钰儿,你长大了。”
“你性子柔和,不似安国那般骄纵跋扈,但你记住,你我陈清越的女儿,是大夏的嫡出公主,没几个人敢拿你怎样。”
“今后想要什么,受了如何委屈,莫憋在心里。”
“钰儿知道了。”萧钰被泪花模糊了视线,喉中哽咽早已说不出话来。
“太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钰儿,母后想要告诉你,”陈皇后一字一句道:“女子亦能成大事。”
萧钰袖中的另一只手早已攥成拳,未摘下的白玉扳指膈得指节发疼。
“倘若我熬不过那个雨夜,这东西现在应当在你手中了。”陈皇后说罢,抬手拔下发间那根通体莹白的玉簪。
萧钰惊愕,这是……?!
前世陈皇后去世后,有人将她留与萧钰的遗物交到手上,是些寻常物什,其中就有这根簪子。
“传召十二面影旗的玉哨在这里面,用时摔碎即可。”
“十二影旗?”
“影伴其主,剑护其主,十二面影旗记名十二地支,本是听命于我,今后便交与钰儿所用。”
萧钰以为此根簪子是陈皇后留给她的慰藉相思之物,竟没细究其别有用途。
那根簪子躺在她手中,上面雕刻着的海棠花纹栩栩如生,仿佛能从花蕊处滴落出水来,寻常工匠没有此般技艺,定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正因如此,前世她将簪子保存得很好,更别提将其摔碎取出玉哨了。
萧钰攥紧玉簪:“儿臣明白了。”
陈皇后突然打量到萧钰拇指上有些松动的白玉扳指,眼神有些微妙,问道:“这扳指是……?”
萧钰如实回答道:“儿臣近日在校场练习步射,碰巧遇见贺修筠贺将军,他说弓弦可能会割伤手指,便将扳指借给了我。”
陈皇后点点头。
萧钰又转了话头嘱咐道:“我让春雨和夏婵过来伺候您,她们看护您的身子方便些。”
春雨和夏婵是萧钰身边的心腹丫鬟,也能盯着陈皇后这边的情况。
陈皇后忽然语重心长:“别看贺修筠是个武将,此人倒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