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苏扶卿微微睁大眼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瓷碗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顾殷久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如今江湖上人人欲诛我而后快,前路凶险万分。即便我们几人联手,也未必敌得过青灯大师。若此去九死一生,你何必随我们同去,留在苏家庄才是明智之举。”
“那朱砂和唐小里呢?他们的安危就不值得你顾虑?”
苏扶卿猛地扣住他的双肩,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在你心里,他们能与你共进退,唯独我不能,是不是?”
顾殷久垂下眼,没有回答。
暮色渐沉,最后一抹余晖从窗棂间悄然褪去,屋内陡然暗了下来。
苏扶卿松开手,眼底的光一点点冷下来:“顾哥哥,你不信我。”
说完,他转身门而出。
到了晚上,苏扶卿还没回来。
顾殷久百无聊赖地趴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苏扶卿的白玉面具。这玩意儿现在戴出去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写着“我是通缉犯”,也难怪小少爷最近改戴斗笠了。
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结果牵动后背伤口,稍微撕裂,可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想着苏扶卿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心头隐隐发闷,想着等人回来,定要软语赔个不是。可左等右等,直到月上中天,推门而入的却是那小倌。
他眉头微皱,下意识往门口张望。
“那位爷说有要事~”小倌扭着水蛇腰凑过来,手指不安分地去勾他的衣带,“特意嘱咐奴家好好伺候您呢~”
顾殷久一个激灵往后缩:“那你就帮我涂后背的药吧。”
他是第一次见到小倌这种营生,不由得打量着这个涂脂抹粉的少年,忍不住问道:“你干这行,是不得已的吧?”
小倌却捂嘴娇笑:“公子说笑了,奴家是真心喜欢这行当。公子还没尝过男子滋味吧?”
这小倌边说话那眼滴溜溜地直往他□□里钻,活像饿狗见了肉骨头:“女儿家娇气,不如男子耐操使,奴家比姑娘家耐折腾多了,保管您试过一次就欲生欲死……”
顾殷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打住!我不好这口!”
“骗谁呢?”
小倌撇了撇嘴,手指暧昧地在他背上比划着:“您跟那位白衣公子眉来眼去的,当奴家眼瞎?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顾殷久:“……我们真不是。”
小倌正要反驳,房门打开。
“出去。”苏扶卿声音冷得能结冰碴子。
小倌吓得一哆嗦,临走还不忘朝顾殷久结实的后背咽口水,在苏扶卿冷得能杀人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顾殷久讪笑着去系上衣带:“那个,你别误会,我就是让他帮忙上个药,后背实在够不着......”
苏扶卿沉默地走到床边,烛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一字一句:“你怎能不信我?”
明明是最平淡的语气,却能听出其中压抑的不甘与委屈。
顾殷久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日后会后悔。”
“除非你后悔。”
苏扶卿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我绝不会。”
说这话的时候,苏扶卿的目光专注而认真,许是常年寒毒的折磨,为这少年平添了几分冰冷的气息,此刻那层冷意被烛光柔化,恰似霜雪覆梅,三分冷意反倒衬出七分艳色来。
“你知道吗?你在魔渊下的六个月,我每日都在算时辰,我想过了,你若再不出来……”
他将顾殷久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我就跳下去,死也要死在一起。”
咚咚……咚咚。
掌心下传来急促的心跳,震得顾殷久指尖发麻。
恍惚间又回到那日,他拖着满身血气爬出魔渊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苏扶卿。
那个素来端方自持的小少爷站在渊边,衣袍上沾满尘土,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天地浩大,可他眼里只盛得下自己。
就像此刻。
没有人能在这种目光下无动于衷。
顾殷久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咽下去,满口铁锈味:“小少爷,你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苏扶卿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十岁那年第一次见你,你在比试台上一剑惊鸿。从那时起,我一直都在追随你,努力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临你的字帖,学你的刀法,想做到一丝一毫分毫不差,我一直在看着你,我知晓你内心的苦楚与纠结,顾殷久,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所以……”
攥着他的手突然用力,苏扶卿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江湖很大,我想与你并肩而立,不行吗?”
这番剖白刺激实在太大,喉间腥甜再压不住,顾殷久突然扶着床柱剧烈呛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苏扶卿方才的执拗神情瞬间消散,他僵在原地,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直到顾殷久咳得身形摇晃,他才如梦初醒,急忙将人揽入怀中。
血沫星星点点溅上雪色衣襟,恍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眼见这身白衣已被染得血迹斑斑,顾殷久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脸埋在苏扶卿肩上,咳了个痛快。
一只手抚上后背,动作轻柔而缓慢,顾殷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望着苏扶卿衣服上的血迹,轻声道:“弄脏你衣裳了。”
苏扶卿却置若罔闻,掌心贴着他的脊梁缓缓上移,一股温和的灵力渡入。
过了许久,顾殷久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简单一个字,却让苏扶卿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长睫微颤,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说什么?”
顾殷久笑了笑:“我说,我答应你,江湖之大,你我并肩而立。”
苏扶卿呼吸骤然急促,猛地将人搂进怀里。可下一秒又想起顾殷久满身的伤,慌忙松开力道,最终只敢虚虚环着。
他声音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顾殷久的衣角:“那你不许反悔。”
顾殷久闭了眼:“嗯,我不反悔。”
翌日清晨,小倌端着热水推门而入,一抬眼,登时愣在原地。
染血的绷带与凌乱的衣衫纠缠在一处,那件被血渍浸透的中衣半挂在床沿,活像两个急色鬼来不及脱衣服就撕扯起来,随手将衣物抛了一地。
这番景象,任谁见了都要想入非非。
小倌目光在顾殷久敞开的领口间转了一圈,隐隐鄙夷:“公子昨夜……战况激烈啊。”
昨儿个这人还义正言辞说什么“不好这口”,转头就玩得这么野?
顾殷久扫了一眼,轻咳一声,莫名觉得脸上发烫。
昨夜他咳血不止,将苏扶卿雪白的外袍染得猩红点点,因苏扶卿需每日回去一趟,为免引人猜疑,只得趁夜半时分悄然返回。临行前为他换药时,那些沾血的绷带和衣衫就随手弃置于地,一番折腾后竟忘了收拾。
“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