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殷久没有再理会他,转身走进了酒肆。
自离开药谷后,他便寻了这处偏僻的小镇落脚。那日,天下着暴雨,雨水如注,街道上空无一人,其他酒肆早已打烊,唯有这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顾殷久浑身湿透,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店家却主动招呼他进来,递上一碗热酒,笑呵呵地说道:“客官,喝碗热酒暖暖身子吧。”见顾殷久没接过去,以为他囊中羞涩,又道:“不要钱,只要一句吉利话。”
顾殷久这才接过碗一饮而尽,酒液温热,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寒意。
他放下碗,低声道:“多谢了,店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店家听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冲你这句话,我这店日后就大吉大利,生意兴隆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几个收地税的地痞无赖便闯了进来,嚷嚷着要店家交钱。店家面露难色,正欲掏钱,顾殷久却已起身,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群地痞揍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店家感激涕零,只觉天神降临,不知如何感谢,未想顾殷久却主动问他:“店家,你这儿缺不缺打杂?管吃管住就行。”
自此,顾殷久便留在了这李家酒肆里当打杂。
这个小市集坐落在一个半山腰的小镇子里,附近有很多村落,平日里多是些年轻后生来镇上采买些日用,鲜有外来人踏足。
顾殷久每日埋头干活,话不多,神情总是郁郁寡欢。店家虽知他身份不一般,却也未多问。
这日,店家特地炖了只老母鸡,又取出一坛珍藏的好酒,招呼顾殷久坐下:“来来来,今日咱哥俩好好吃一顿!”
顾殷久也不推辞,坐下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店家见他吃得痛快,自己也高兴,打了个饱嗝,笑眯眯地问道:“我瞧小兄弟你不是干这行的,怎么跑来这,是不是为情所困了?”
他见顾殷久年轻,心想年轻人嘛,哪有什么烦心事呢,又不用赚钱养家糊口的,顶多就是你情我爱的事情罢了。
顾殷久没点头也没摇头,默认了。
店家饮下一碗酒,哈哈笑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一点小事就遭不住了。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说到底不过三件事,吃饱穿暖睡得香。要是隔三差五还能炖只鸡、烧条鱼,那日子简直比神仙都潇洒了!”
顾殷久支着脑袋,摇摇头:“你很幸福,因为你知道为什么活着。”
“可我现在才明白,我一直为了心中的那份骄傲而活着,为了当第一才活着的。这些事情或许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来说,却足以执着一辈子,可到头来,我又觉得这些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店家摆摆手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呗,吃饱穿暖,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踏实,心里就舒坦了。”
顾殷久笑了:“你说得对。”
后来他扛着锄头,走向酒肆后山那片荒废已久的土地。泥土坚硬,杂草丛生,但他一锄一锄地挖下去,一点点开垦出来。
种上了白菜、地瓜、南瓜,还在角落里搭了个简陋的鸡棚,养了一群毛茸茸的鸡崽子。
种子慢慢破土而出,抽芽,拔高,结出瓜果。鸡崽子们也一天天长大,羽毛日渐油亮,开始下蛋。
这几个月来,顾殷久沉浸其中,忙得不亦乐乎。
他半生都困在天下第一的虚名里,自诩为能拯救苍生的圣人,这执念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以至于如今,万念俱空,反倒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许多,心中一片澄明。
顾殷久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一片绿意盎然,忽然笑了:“去他娘的什么劳什子的第一,老子今日方知我是我啊。”
他淋着小雨扛着锄头往回走,今日没什么客人,他便索性将地又扩大了一番,干得比老黄牛还卖力。
待他回到酒肆,果然冷冷清清。店家站在柜台后,脸色古怪,眉头紧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顾殷久将锄头靠在墙边,正要去洗手,店家却突然凑过来,小心翼翼道:“你最近是不是招惹到什么人了?”
顾殷久愣住:“何出此言?”
店家压低声音,目光朝窗边瞥了瞥:“喏,那人又来了,一直等着你呢。”
顾殷久回头看去,只见那人坐在窗口处,白衣素袍,长身玉立。此刻窗外烟雨朦胧,那人静坐其中,仿佛水墨画中的仙人,清冷而疏离。
店家低声嘟囔道:“唉,你说这玉面郎君每天都来,给的赏钱都够买下这酒肆了,也不知道图什么。”
这人是前几日才出现在镇上的,带着张白玉面具,众人虽看不清他的样貌,但见他身姿挺拔,气度非凡,便纷纷猜测他定是位俊俏公子,索性就喊他“玉面郎君”。
这位玉面郎君只要门一开,就准时准点坐在这位子上,一来就点一壶茶,然后静坐不动,只盯着酒肆打杂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