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便进厨房拿两双筷子来夹肉馅,又将装饺子皮的塑料袋解开。
随后两人围着餐桌各坐一方开始包饺子,中间一句话没说。
包了一会儿,大概尤琴也觉得这气氛不好受,于是大喊道:“尚敏!还不起床!”
半晌,尚敏磨磨蹭蹭打开房门,进卫生间洗漱时,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尤琴看着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秋思见她沉默了一会,仿佛在思考从哪方面开始挑剔。
确然,尤琴尖锐的声音很快响起,隔着几米的距离对着尚敏说:“你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尚敏含着牙膏沫,“不知道。”
“考得怎么样啊?”尤琴的语气略显刻薄,不像是询问,倒像是提前知道结果的一种蔑视,专往人心口戳刀子。
这回尚敏没说话。
尤琴冷笑一声,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尚敏洗漱完,在茶几上吃早餐,她一手捧着手机,一手舀粥。
尤琴睨她一眼,“你说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给你交的学费?”
尚敏依旧不做声,秋思不动声色偏头,望她一眼,瞥见尚敏握着手机,哪怕尤琴这样说她,她却依旧在笑。
隔日早晨,秋思七点钟自然醒,听见帘外没有动静,这回她没有再喊醒尚敏,蹑手蹑脚拉开了帘子。
从床尾经过时,秋思紧紧盯着尚敏,生怕惊动她。
视线不小心略往下移半分,尚敏衣领微敞,脖颈裸露,竟有红印。
秋思脚步稍顿,很快出去了。
中午尚敏和秋思一同在厨房帮尤琴择菜,尤琴不在。
尚敏掀开眼皮,偏头问秋思:“你昨晚有没有被蚊子咬?”
秋思本能想起她的脖子,“好像没有。”
“我都被咬了。”尚敏作势拿手背蹭蹭脖子。
——
腊月二十八,晚上谢吟年一家到超市置办年货。
谢谧然挽着奶奶,妈妈刘珍萍同排并行,谢吟年和爸爸谢君华一同跟在后面。
刘珍萍在生活用品区挑挑逛逛,补齐家中的备货,又让谢君华去挑一副对联,让谢谧然去看看窗花。
年货的重中之重当属吃食,谢君华发话,让姐弟俩随意挑,想吃就买。
这种时节,谢谧然和谢吟年自然不会跟心情过不去,懒得理会所有委屈和愤怒,只舒舒服服过个好年。
零食,水果,坚果和走亲访友的各类礼盒全部买齐,一家人至地下车库坐车回家。
路上,刘珍萍突然摸摸谢吟年的头发,话却是冲着谢君华说的:“你们父子俩趁年前去剪个头吧,儿子头发都这么厚了。”
“嗯,那一会你们把东西提上去,我和儿子去剪头发。”谢君华说。
谢吟年不满,反驳他的安排,“让她们先上去呗,到时候我们回来再提上去。”
“等我们回来,那些冷冻的东西都化了。”
谢吟年默默翻起一记白眼,“有那么夸张吗?奶奶提不了重物,妈和姐穿着高跟鞋。”
“又提不了多远,坐个电梯不就到了。”谢君华不以为然。
谢吟年扼腕叹气,谢谧然和他同坐后排,伸手捏捏他。
谢吟年轻轻摇头。
……
父子俩到理发店,美发师招呼他们坐下。
围布一遮,美发师问谢吟年剪个什么发型。
谢吟年翘着腿,不甚所谓,朝隔壁谢君华扬了扬脑袋。
“问他。”
——
大年初一,秋思便从秋建泽家搬到了章美云家。
之后几天,秋思发现章美云总是去医院,连她丈夫也总是作陪。之所以知道是去医院,是因为每每到点,章美云婆婆便会主动催促。
秋思有一次趁着没人便主动问她:“妈,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章美云答得快,但没过多久她又说:“那个,是有点小问题,人上了年纪嘛,吃点药就好了。”
章美云的态度是一种心虚而导致的温和。
秋思大致明白她在撒谎,但一时也不知有何猫腻。
直至有一天,秋思不经意间瞥见章美云随意放在桌上,还未来得及收好的B超单。
秋思正欲细看,却被一只手一把收走。
秋思刹那间豁然。
这天傍晚,章美云又从医院回来,进屋后就一直待在房间没出来。她丈夫和公婆出门跟亲戚聚餐去了,只留她和秋思在家。
秋思敲响她的房门,经她允许后,推门进去。
章美云靠在床头,脸色不甚红润,没等秋思开口,她就让秋思去给她倒杯热水来。
秋思出去,从热水壶里倒了半杯开水,又掺了点凉水,用手背印了下外杯壁,一杯水八分满,温度正好入口。
回房间递给她,秋思站在床边看她喝水。
待章美云放下水杯的那一刻,秋思适时唤她。
章美云闻声抬头,听见秋思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章美云一怔,连声否认。
秋思也信,但随后又问:“那你是不是在做试管?”
这回章美云的表情就意味深长了,秋思见状,大致明了。
站着太醒目,掩藏不住微颤的身体,是以秋思坐到她的床沿。
“你真的想好了吗?”秋思问。
今天的章美云好似受到重创般,竟隐忍不发一言——或许,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思举目看她,神色严肃,“你今年多大年纪了?你知道稍有不慎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章美云眼底微湿,声音轻,“我没事。”
“万一出点事怎么办?”秋思却急。
章美云抬眼看她,又放下,再掀开眼皮,再合上。
秋思看出她的犹豫,心底隐隐透着期盼。
过了十几秒,章美云说:“要生的。”
闻言,秋思不动声色眯眯眼,“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了?”
“我也没有办法,我又没工作,天天在家里伸手要钱,他是头婚,又是单传,我不生怎么办,回头他跟我离婚怎么办。”
章美云叹了口气,萦绕在秋思心头百转千回。
秋思劝不了。
一室沉默,两人都不说话。章美云抬眼看着秋思,眼里的潮湿透露出她的动容。秋思垂着头,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片刻,秋思再次抬起头,深吸口气,语气强硬,“一开始就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改变不了,现在走到这一步,我更没有能力挽回……”看见章美云将头低下,秋思稍滞。
“你自己想好了就行,但……”秋思看她一眼,终于说出最重要的,“你的孩子你自己负责,跟我没有关系。”
一杯热水早已渐冷,秋思起身离开房间,帮她重新添上开水,可杯子装满了水,水温却还是低。
秋思只好将原来那杯水倒去,打算重新掺一杯,一倒热水壶,却发现开水不够了。
秋思握着水壶把手,眼底的难过争先恐后往外涌,一刹那挤满眼中,泪盈于睫。
她打了一壶冷水来烧开,倚靠窗边,夜色漫漫,她想起一件事。
一天晚上,宿舍熄了灯,突然一个室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经过的室友问她,她说肚子疼。
因为大家刚住在一块,互相不够熟悉,其他室友都没有什么动静。
只秋思,起身关心她,还问她需不需要其他帮助。
事后,秋思躺回床上,床帘遮掩着她的心思,她止不住回想。
方才,之所以在其他室友都没有行动时选择起身关心,并不是因为她多么仁慈,只是这是一个赚人情的好机会,她希望下一次自己遇到同样的困顿时,别人也能同等地体贴她。
她从不否认,在掺杂自身利益的抉择中,她不曾有过纯粹的善良。
因为,一个被世界抛弃过的人,注定不会再有无私的良善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