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入福利院的第一天,院长就告诉她,以后,你身边的朋友就是你最亲的人。
姜茉已经记不清朋友样貌,只记得她们像淋雨的两只小雀,抖落轻薄绒毛上的雨珠,在寒冷冬夜挤在漏风的笼子里靠紧对方取暖。
可是不过一年,她的朋友被人领养离开福利院。
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
她总是在以为自己拥有时,被上帝告知,孩子,那不属于你。
姜茉将水阀拧到最大,仰头闭上眼。
水瀑从额头闷灌浇下,封住鼻息,窒息感从口鼻向四肢大脑蔓延,身体像沉入海底深处,视野慢慢变暗,直至眼前呈现一片无杂质的黑,脑内嗡鸣声将刚刚不堪一击的脆弱思绪彻底压盖住,姜茉才将水阀关上,佝下轻薄的背脊,大口喘/息。
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姜茉从最底层搬出整理箱,拿出里面陈旧的工具袋。
小心翼翼打开,取出妈妈在世时使用过的文物修复工具,一一摩挲后放回,装入空置的行李箱。
祁静云不喜欢她,更不会允许属于妈妈的物件进入姜家,之前只能放在南城。
如今没了限制,姜茉收敛东西的手指微顿,这些东西可以陪在她身边了。
手机犹如沉闷的背景音,振动了一轮又一轮。
姜茉心无旁骛地归纳好箱里物品,视线转到床头柜上的照片时停滞住。
那是她保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照片之一。
她顶着日头光脚踩在院里花圃边,小小一团,对着镜头笑,手上脸上沾着泥巴,身后大团大团白色茉莉花开得正盛。
拍完这张照片,沈云笙叫她过去,戳她肥嘟嘟的小脸。
照片冲洗出来后,沈云笙在背面认真写下那一年的年份,和她的名字,姜茉。
指尖眷恋地抚摸过去,经过姓氏上时僵停住。
那一年她两岁。
姓,姜。
姜茉猛地抬起头。
如果她不是姜商元的孩子,妈妈为什么要为她冠以姜姓?
姜茉放下照片,去拿手机。
她送去亲子鉴定的样本里,姜商元的那一部分,是那名医生帮忙取来的。
会不会是,样本出了差错?
心脏悬到半空,在胸腔里激跳。
熄灭的火堆冒出一点星火。
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堆了满屏,姜茉无心去管,挂断付馨瑶正拨过来的通话,给医生拨过去一条语音,被付馨瑶再度拨过来的通话冲断。
她拧起眉,挂断电话,将付馨瑶拉进黑名单,再次去拨语音。
医生没接,她发消息过去。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一条陌生号码通话进来。
她挂断,医生的回复跳进对话框:【样本没有差错,是姜先生询问缘由后当场取给我】
是姜先生询问缘由后当场取给我。
姜茉如坠冰窟,心脏寸寸浸凉,骤压得流到此处的血液快要停滞。
那一点零星的火星被冰原覆盖。
爸爸醒着,并默许了这件事。
梳理好的情绪再度被撞击得七零八落,毫无头绪地撞击她,自行寻找着宣泄口。
手机再度响起,姜茉接通,付馨瑶恼怒的声音瞬间刺破听筒:“姜茉,你是不是心虚不敢接电话?”
姜茉冷声:“心虚什么?”
“你故意喝了酒去勾引行简哥,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
“少装了,”付馨瑶报上地址,“你现在过来,在行简哥面前说清楚!”
姜茉沉下眼眸。
该去收网了。
付馨瑶给的地址是一家酒吧,姜茉过去时,里面已经清场。
付馨瑶和一个女孩坐在一侧,女孩半低着头哭哭啼啼,付馨瑶满脸烦躁在强忍。
靳行简一身深灰定制西装,上衣扣子解开,搭腿坐在对面沙发,手机里正播放完一则视频。
见她过来,付馨瑶怒目而视,她身边的女孩止住哭腔,抬臂大声指责:“姜茉,你还是不是人?看到自己酒里被下料还要去喝,再故意去勾引好朋友男人!”
话说到一半,付馨瑶狠拽她一把,最后几个字被颤着嗓音挤出。
靳行简为这措辞掀起眼皮。
男人眼底如寒冰冬雪,付馨瑶头皮发紧,脸色寸寸发白,咽了咽喉咙看向姜茉,声音比电话里时平稳很多,带上隐隐哭腔,“茉茉,你这样做是不是嫉妒我……”
姜茉没心情看她演戏,朝靳行简伸出手。
靳行简回眼看她,滚动的喉结处暧昧的浅色齿痕还没完全消退。
姜茉今天一身黑。
伞/兵复古工装裤修饰出一双细而长的腿,短款运动吊带外罩一件亮色短款皮衣,露出的一截细腰皮肤在酒吧黯淡的光晕中依旧白得晃眼。
她将头发高束在脑后,脖颈修长,垂着浓黑的眼睫看他。
像一只冷冽肃杀的黑天鹅。
付馨瑶视线划过靳行简喉结,又死死盯住姜茉侧颈上毫不遮掩的吻痕,妒火烧得五脏六腑生疼,指尖深深嵌进掌心软肉,咬碎牙齿忘记言语。
靳行简将手机搁到姜茉素白冰凉的掌心,贴心地替她点击播放。
灯光绚烂的派对上,音乐声劲爆喧闹。
幸灾乐祸的几声笑被稳稳收入听筒,镜头对准的酒杯中坠入一粒白色药片,冒着小泡迅速溶解。
年轻男女扭动腰肢,尽情谈笑。
远处没人注意的角落,她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
视频播放完,姜茉闲扯下唇角,抬眼去看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付馨瑶,“现在是什么意思,你们确定酒里有料?还是你们承认给我下料,再怪我喝了?”
又转向一旁姿态闲适的靳行简。
“你呢,你在这是什么意思,看女人为你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