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最近菜价又涨啦、弄堂的老徐头搓麻将输了拗台脚啦、或是谁家女儿找了个男朋友啦、谁谁谁又换工作啦……叽里呱啦,和着屋外传来“叮叮咚咚”锅碗瓢盆的声音、油烟机“嗡嗡”的声音、以及弄堂里邻居走动说话大笑的声音,组成了每日准时准点的夕阳交响乐。
今日话题自然离开不了弄堂里来的新邻居。
田书秀已经向罗英介绍了桑悦今日窜弄堂的丰功伟绩,所有人的注意力霎时转移到桑悦身上。
“悦悦,你去过,你讲讲看,他家弄的怎么样?”
桑悦立刻表达了自己的羡慕:“沈照清家有空调!有厕所!还有有线电视!哦,还有,他妈妈老漂亮的。”
罗枚下班早,从弄堂里溜达一圈回来,已经把消息打听得差不多。
“长脚说,搬过来的就母子两个人。”
长脚是桑悦他们四楼一个邻居的绰号,是个个子特别高的中年男人,算是弄堂里的包打听吧,什么事都喜欢传,消息准确率一向挺高。
罗英有点惊讶,“单亲啊?”
罗枚:“好像是老公格姘头离婚的吧。”
“……”
桑悦年纪尚小,暂时还不能准确理解什么叫“格姘头”,听了半截就失去耐心。
她和表姐贺云皎坐在一起,自顾自地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此时,东方卫视正在播放“老娘舅和他的儿孙们”,全上海话版搞笑情景剧,每日不能错过。
早在桑悦学会说“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之前,她已经学会了老娘舅里阿庆爷叔最经典的口头禅——“珍珠奶茶真好喝。”
2002年,珍珠奶茶在上海才刚刚兴起没多久,但桑悦决定一定要赶在潮流前线,找机会求罗英带她去尝一尝味道,就算被罗英骂不健康不卫生不干净也要买来喝。
等她上了小学,就能和同学们介绍了。
或许,也可以先和她的新伙伴沈照清介绍一下。
如果沈照清愿意让她时不时去他家蹭空调的话,她也不介意分他一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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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里的生活简单又生动,日子过得不疾不徐的。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桑悦经过沈照清家时,石库门里面都是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在。
她不好意思自说自话推开那扇闭着的黑色大门,只能讪讪走开,继续往前,踏上日复一日去亨得利钟表店蹭空调的征程。
不过,罗英答应她,过两天会从单位里借一套《还珠格格2》的VCD碟片来给她看。
等碟片借来,桑悦也就没那么多时间天天在外面窜弄堂了,白天得抓紧时间守着电视。晚上家里要看本地新闻、看天气预报、看案件聚焦、看抗战剧,没时间让她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
第五天,桑悦白天没有出门。
昨天临睡前,她发现自己有颗牙齿开始摇摇晃晃。
罗英去找了一根缝被单的线,和之前一样,打算自己动手,给她把牙齿拔下来。
桑悦怕疼,最害怕用线拔牙,死活不愿意,非要强撑着,等牙动得厉害点再弄。
这事儿导致她连出门玩的心情都没了,坐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里面那颗乳牙,手动加速它自己掉落的速度。
田书秀爬梯子上楼前,看到了桑悦恹恹的模样,动作停顿一下,告诉她:“悦悦,侬胖哥哥过两天要过来了,慢较叫伊带侬测起白相(晚点叫他带你出去玩)。”
这个年代,上海独生子女政策实行得极好。
罗英在央企工作,只能生一个孩子。
桑悦是她的独生女。
哥哥是罗芬的儿子周骏才、也就是桑悦表哥。加个胖字,特指他的体型。
无论是周骏才还是表姐贺云皎,大家全都是独生子女,又是打小一起在外婆家长大的,便也不分堂表之类,一律按照哥哥姐姐相称。
周骏才平常是住在外婆家的,他比桑悦大5岁,之前一直在附近上小学,只有放假才会回自己在杨浦区的家里。
九月开学之后,他就要转回杨浦去念初中了,以后估计也没法常常过来。
不过,时逢暑假开始,罗芬和她老公都要工作,白天家里没人,又不放心周骏才一个人待着,还是把他送到了田书秀这里。
桑悦一听哥哥要回来,立马精神起来。
周骏才念书一般般,调皮捣蛋的,但性格很好,只要有空就会领着桑悦到处玩。
田书秀不让桑悦跑出弄堂,但周骏才带着她,就能去步行街上溜达了。
她迫不及待,连牙都忘了,仰头对着阁楼大喊问道:“外婆,胖哥哥什么时候来啊?”
田书秀:“过几天!”
过几天……是几天呢?
桑悦茶饭不思一整天,终于在吃完晚饭吹电风扇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没去看看沈照清回来没有。
她行动力还算强,立马换了鞋,掉头跑出家门。
上海的夏天天黑得晚,七点多还不是完全墨色的天,有若隐若现的光亮。
弄堂里各家各户都已经亮起灯,锅碗瓢盆在各处唱歌。
桑悦小小一个人,穿过长长的巷子,跑到了最远的石库门口。
这一回,石库门半敞着,能看到里面的巷子有人影攒动。
她小心翼翼地从门里挤进去,走到里头第三间房的门外,趴在门上听了下里面的动静,抬手敲门。
“沈照清、沈照清?你在家吗?我是桑悦!你回来了吗?”
没等太久,屋里传来脚步声。
沈照清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面无表情地看着桑悦。
桑悦笑起来脸更圆了,在路灯光里,像个糯米团子。
她问沈照清:“要不要一起看动画片呀?但只能用你家的电视看。……作为交换,过两天让我哥哥带我们一起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