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母亲是位高中语文老师,得体沉稳、斯文有礼一直是她的代名词。
但那天一向沉稳得体的宋老师,歇斯底里地拽着负责人的衣服,疯狂嘶吼着,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魔鬼。
火光冲天,好像黑夜的一角都快要被烧掉了,摇摇欲坠地挂在天边,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陷下来。
消防车的警报在那天只响了几个小时,但在南栀接下来的十几年中却一直都没停下来,她的人生停滞在了九岁这个漫长的黑夜。
她的童年结束了。
这场灾难包括自己父亲在内一共死了十七个人,
而冯文林因为在爆炸发生时被自己父亲护在身下,只是被烧掉的横梁砸断了一条腿。
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化工厂经理来到了冯文林的病房。
他拎着果篮代表公司对冯文林进行了慰问,一开始两人交谈其乐融融,直到冯文林说出是因为管道老化阀门断裂导致了气体泄露。
经理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疾言道:“你身为安全员没有发现受损严重的管道,导致危险气体泄漏发生爆炸,这都是你的责任,这件事情传出去,你猜猜看还有没有公司愿意继续雇佣你。”
说着经理又轻轻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这场事故我也很遗憾,没人愿意看到这种悲剧,但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剩下的人总得想办法继续生活下去。”
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纸包塞到冯文林的被子里,“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冯文林出院后一反常态,一口咬定事故责任都在南怀松身上。
“当天我都检查过了,工厂各处设施都符合标准,但是,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我却看到了南怀松蹲在角落里抽烟,就在一个巨大反应炉旁边,然后就...唉,要是我当时要是来得及阻止他就好了。”
宋曼芸猛地上前,抓住冯文林的衣领,满脸的不相信。
“不可能,我老公从来都不抽烟的,他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工厂里严禁吸烟的,他最是本分谨慎,平时身上一个火星子都找不到。”
但是一个死人,又怎么能为自己喊冤叫屈呢。
“你们瞎说,你们都在瞎说,你们合起伙来冤枉他。”宋曼芸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愤恨夹杂委屈的泪水糊了她满脸。
最后公司以事故责任都在南栀父亲身上为由,一分赔偿款都没出,甚至连个面都没有露。
南栀妈妈带着她抱着写着血书的大字报在公司门口跪了三天,想要公司给个说法。
南栀记得那是个可以滴水成冰的冬天,东昌市刚下过几场大雪,路边积雪未化,她半边身子陷进雪里,已经被冻得麻木没有知觉。
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老妇人,这个老妇人是冯文林的母亲,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烂菜叶臭鸡蛋向南栀跟她妈妈身上丢去。
被冰冻过的烂菜叶,砸到脸上跟石头一样硬,南栀额头当下就红了一块。
可是妇人还是不解气,指着南栀的鼻子管她叫杀人犯的女儿,说南栀她们家毁了他儿子的一生,她眼眶泛红,声声泣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南栀就这样被顶着杀人犯女儿的名头,一直被叫到高中,直到十六岁时一则新闻报道出现。
当时的化工厂因为再次出现安全生产问题,厂长被问责,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之前的一些不合规的行为也随之暴露在大众眼前,大家惊奇地发现当年的真相好像另有隐情,冯文林也终于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承认自己当年确实作了伪证。
伴随着这则报道的问世,七年前的冤案得以重见天日,南怀松终于沉冤昭雪。
这天南栀跑遍了本地所有的报亭摊位,把有关这篇报道的报纸都买了回来了,然后一边流着泪一边把报纸贴满了自己整间屋子。
真相为什么要来得这么迟。
后面南栀去了自己父亲坟前一趟,把这篇报道烧了给他。
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据说是一个新闻系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对方与自己素不相识,却救自己于水深火热。
南栀看着报纸上黑色印刷体的署名,默默在心里把这个名字记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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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栀从洗手间出去不久,不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随着这个声音,周围立刻响起不小的议论声。
南栀想抬起腿继续走,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她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是醒不来的噩梦里摆脱不掉的声音,是记忆中永不停息的消防警报声。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南栀好像被钉在了原地,水流顺着她的下巴滑下,随着警报声越来越近,南栀手脚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呼吸变得急促。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那些被刻意压起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浮上来,南栀好像一下子被拉回到那个孤立无援的九岁,她看到小小的自己拽着妈妈的裤脚,脸上手上全是灰烬,正在一旁无措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