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已在水中行有几日,天儿愈发燥热,水面荡出的波纹竟不能将暑热带去一星半点。年迈的婆子尚不能忍受,年轻的孩子们自不必说。
婴齐自幼非娇养出的女儿,比这更难捱的时候恐怕只多不少,府中现下也只有她如同个没事人一般。待日头下去,为解两个妹妹的烦闷,婴齐便举着风筝携二人在甲板宽敞处玩闹。
拘了一日,好不容易能出来跑跳,赵家又从不讲虚礼,当下几人便肆意吵嚷起来。
原本安静的江面由孩童嬉闹声打破,其余船只似是得到信号,甲板上也纷纷出来人。这几日众船只都习以为常,只要赵家的船只开始有声儿,说明余热已散去。
江引明独个儿靠在船头,望着赵家的船发怔。近来赵家的船每到这时,都会有一年纪极轻的女子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带着两个稚童玩闹。
右手虎口处被风吹出痒意,他略低头,便瞧见数年痕迹不消的咬痕。
“我说你十分在意赵家,先你还否认,现被我抓个正着,且看你如何分辨!”
江引明收回思绪,只淡笑一声:“一时未想起这赵家的来历,百思不得解,所以失神。”
罗千乘走过一步,循着江引明方才的视线,一眼便看到众人之中的婴齐。
“你是在意赵家,还是在意那位女公子?”
面对好友的促狭,江引明并不在意,只是为婴齐叫冤:“打趣我不要紧,别累了人家姑娘名声。我只不过多看了几眼,原与她也不相干,别叫好事的小子听了去,传播开来。”
罗千乘此刻放声大笑,笑毕才慢悠悠开口:“名声?那赵女公子名声还用你我的小子们败坏么?你当真不记得她?”
江引明已将赵家的来历在心中想了千遍无解,只得老实摇头。
“赵家你不知道,那周家该记得吧,与咱们一同上过几年学的周努。”
罗千乘见江引明悟了,续道:“这周努原有一胞妹,名唤周蹊,你就算没见过她,也该听说过那几件事。”
江引明大悟,豁然开朗:“原来是她,若是她,我所想之一切皆可说明白!”
“她二人母父和离,周蹊原判给周家,可谁能想到乖了几月有余,趁府中人放松警惕上学时跑了,听说是去找母亲。她母亲赔周家五万两现银,才将她留在赵家。”
江引明确听过这些传闻,只是都没在意,如今闲下来,又对她有兴趣,当下央着罗千乘将他所知之事一一细述。
罗千乘没有不肯的,接过小子给的凳,坐下细讲开:“你也知道,我打小就喜欢乱套消息,跟着男儿们跑马逛山。这周蹊的事儿,除去她的亲戚,男人堆里就我最了解。”
在江引明的好奇中,罗千乘将事尽述。
这赵女公子,原叫周蹊。幼时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其母赵剑铮是禹杭有名富商长女,赵父挑选女婿时选中周氏,让赵剑铮带着万数嫁妆下嫁,只为摆脱商贾女身份,以求儿孙锦绣前程。
周氏不堪托付,在周蹊两月时查出贪污,赵父上下打点才使其逃过一死,仅在穷乡僻壤磨炼五载。
赵剑铮母女跟随周氏上任,当地官绅仗势欺人,也是赵剑铮一一为夫解决。周氏躲在发妻身后五年,五年之期一到,赵父又使银钱将女儿一家送回京城。
只这周蹊几年来未曾接受调教,与京中女子何止是天壤之别,连其胞兄也瞧她不起,言语中每每带有打压。
周蹊虽年幼,却不忍使母亲伤感,只暗暗学着规矩。家中姊妹都好生教养过,与之相比,周蹊更不讨长辈喜欢。偌大一个府,除其母,竟无一人肯为她说话。
周氏在与赵剑铮婚后一年便纳一房美妾,所出两子,皆比赵剑铮所出年岁大。这美妾不仅学富五车,为人处世也甚漂亮,短短几旬便把赵剑铮比下。产子后美貌不再,半年后又遭厌倦,周氏又纳两房妾室,又生数子。
周氏过怕了苦日子,一回京不需要保护,便将赵剑铮再度冷落。周努因与她几年未见,也不亲近,赵剑铮唯剩女儿。
不过回京半年,周蹊闯祸不可数,周氏以赵剑铮管教不当为由,不许再带在身边教养。二人只得每月一见,不知是否因儿女不常伴的缘故,一年后赵剑铮病了,且身体愈发的不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