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夏安儿在林彦的保护下却半点未湿。她跟在林彦身后走出了墓园,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沉默。
夏安儿一直盯着林彦的后背,整理他刚才对自己说的一切:关于她的出生、关于妈妈、关于梦灵和梦石,还有种种相连的事情。
林彦的出现,让她得以将一直以来凌乱又缺失的拼图补全。
家里挂在墙上的照片里,夏安儿早年因救人而去世的英雄爸爸,是妈妈为了守护她对美满家庭的憧憬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夏安儿从医院出来之后的一路,她看着那些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灰雾,思路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霞婶那无人问津的旧房子堪比游乐园的鬼屋,却被一个年轻有为的教授租下,那时妈妈才刚去世不久。年轻教授时不时在她身边出现,还十分关心她的安危,甚至在深夜陪她去找荒山野岭里的废建筑。
当他出现在夏安儿梦里的那一瞬,当夏安儿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那阵熟悉的忘忧花香,让她想起十多年前一个与她玩家家酒的哥哥。
那是妈妈心心念念的弟弟梦魇,是童年的夏安儿认为单凭名字就能排在奇葩榜首的男生。他当时凭空化出黑剑杀死扑向自己的怪物,妈妈听了却一点也不惊讶。
这二十年来,人间无梦,偏偏夏安儿有。妈妈说,夏安儿的梦是她们母女之间的秘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妈妈是梦灵,是阿宁记忆里散发着白光、带着花香的仙人,是二十年前把夏安儿抱在怀里,之后至死都记挂着她的母亲……
如果梦灵真像教授所说的那样美好强大,夏安儿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化成平凡的人类养育自己。只是刚才在墓园里,当夏安儿望着墓碑上妈妈凝视着自己那个熟悉的笑容时,她就决定了不去深究这里面的缘由,因为她只认一件事——
这二十年来,妈妈是真心爱她。
这便够了。
只不过……
夏安儿忽然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林彦。
「梦灵,你的姐姐......是不是我害死的?」
「没有我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啊?」
夏安儿的话语都混在哭声之中,含混不清。她剧烈地抽噎了起来,林彦不知不觉握紧了拳。
夏安儿怪自己,他也怪了夏安儿十多年。
只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次我来人间看你们时,姐姐对我说,她因为你而感到幸福。她一直在梦界生活,为人类创造美梦,虽知晓人类的各种情感,却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人类。姐姐一直希望能体验人类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因为你,她都懂了。」
林彦这番话半真半假,只因往事种种难以逐一解释清楚,而且其中牵连之多,包含了许多会让夏安儿痛苦万分的事实。林彦生于痛苦,也在痛苦之中翻滚挣扎了许多年。有时候,他也会宁愿自己不要知道太多,这样当他疲惫到极点闭上眼时,便不用深陷在恶梦之中。
他知道姐姐化成人类,照顾夏安儿长大的导火线是自己那一番浑话。姐姐想证明即使出生低劣的生命也值得拥有幸福,既如此,他就将姐姐收养人类婴儿的初心永埋地下。
夏安儿只要知道,姐姐是真心爱她的,就足够了。
两个迥然不同的生命,在此时误打误撞地一同守护了梦灵的愿望,又或者应该说,他们两颗至今仍不改纯净的心,便是梦灵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宝物。
夏安儿平静下来后,望着越发浓重的灰雾,终于开口问:「这些浊气,还有邪兽,之后会怎样?」
「我误将牠们引来,自是要亲手将牠们送回去。」林彦眉目淡然道,「只不过现在要先送你回家。」
「你引来的?」夏安儿眉头一皱,「那是什么意思?」
林彦脚下一顿,视线微垂,夏安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那次你项链不见,其实是我拿了,我想看看梦石里会不会有姐姐留下的意识。」
夏安儿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吊坠。
「我身上多少带着浊气,之前偶尔因为心魔而让体内浊气的封印松脱,浊气借机用梦石的力量在人间散播恶梦,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
林彦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地下,虽然已经努力地保持平淡,可夏安儿还是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他的自责和难受。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夏安儿忽然轻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是我抢走了她?」
林彦并没有回答,再次迈步往前走。
他们走到安宁花店门前,双双停下。林彦打开了花店的大门,侧过了身,示意夏安儿进去。他目送着夏安儿进店,待夏安儿与他隔着一道门的距离时,才终于坦然地迎上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