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红了眼的沐言倏地停了下来,怒气突然都烟消云散。他朝婆婆的方向望去,眼中泛起一层泪水,嘴里不嫌口臭的呢喃着:
「该死的中毒青豆......」
灵气枯竭,婆婆连走路都显得非常吃力。她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女儿走去。她垂眸望着已然痴呆的女儿,温柔地抬起那双布满了皱纹的手,轻轻抚着女儿满头的白发,含泪道:「明英,我的女儿啊......」
她无限悲伤地注视着女儿,哽咽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苦吗?怎么会比妈妈还多白发啊?妈妈对不起你,没能陪着你结婚生子......」
「如果我不是灵,该有多好......」
「你儿子看上去很孝顺,孙女也很可爱......」
「明英啊——你听得见妈妈的声音吗?妈妈回来了啊......」
一字一句的呼唤,都落入深沉大海。
在远处的半灵孩子全都哭成泪人,花生反射弧比正常灵要长,此刻还算平静,逐个孩子温柔地安抚。
红豆默默垂泪,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自己的心上重重地划了一刀。她看着低声与老人说话的婆婆,搓着手祈祷老人能够清醒过来时,却倏地攥紧了拳。
奇迹这种东西,对人或灵来说都可遇不可求。
婆婆的双脚开始变成半透明,消散成淡蓝色的光点,不断往四周飘去。
花生和红豆把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们都搂在怀里。
绿豆隔着一层薄雾望着婆婆,不过片刻的时间,婆婆的脚已经完全消失,继而是她的小腿、大腿......
绿豆猛地往下唇一咬,立马渗出了鲜血。
她生来倔强,即使伤心到极处,仍不肯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呜咽。小白忧心地盯着绿豆,还轻轻舔去她脸上的泪。
婆婆自腰以下的身体都不复可见,她却恍然不觉,仍挂着一张慈爱的笑容,深深地看着她白发苍苍的女儿。她的手停在老人的脸上,两根拇指在上面轻轻点着,唱起了以前给女儿唱的歌。
「弯弯的毛毛虫是眉毛,下面躲着两只眼睛,夹在中间的是鼻子,吃东西时嘴巴张开......」
婆婆淡薄的声音在夕阳下回荡,轻薄得就像随时会消失。
「你喜欢吃什么味道,我喜欢甜甜的白糖糕,你喜欢吃什么味道,我喜欢甜甜的......」
「......白糖糕。」
男人猛地转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老人。
「妈?你刚才说,白、白糖糕吗?」
婆婆的手也消散了,她看着女儿缓慢地抬起头,眼眸中倒影着自己的脸庞,看着她渐渐变得清明的目光,再次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唱着童谣的声音越来越淡。
「我喜欢甜甜的白糖糕......」
「......白糖糕。」
母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落叶般衰落的记忆就像被风卷上了天空,倏然又短暂地填满了明英空洞多年的脑袋。
她忽然想起了童年那时,她盯着街上摆卖的白糖糕双眼发亮,妈妈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却凑不足给她买糕吃的钱。
那时妈妈怕她伤心,笑着给她唱了一首自己作的童谣,把她逗笑了。尔后她又怕妈妈自责没钱给她买糕,哄着妈妈说以后等自己长大赚钱了,一定给妈妈买许多许多的白糖糕,让妈妈当饭吃。
男人狂喜地跪在地上,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期待的眼神看着母亲喊着:「妈!我是阿宇!你的儿子阿宇!」
他此刻激动得无法坚守在女儿面前强大的父亲形象,把脸埋在母亲的手心中,像儿时那般对母亲撒娇。
「妈,你叫叫我!叫叫我的名字!我是阿宇,你的儿子阿宇啊!」
明英努力地在窄小的桌上读书,妈妈便在旁边钉珠片、穿胶花,俩母女各自认真做事,偶尔相视而笑。
后来等她找到工作了,终于拿到了第一份工资,欢天喜地地买了白糖糕回家,妈妈却不知所踪。
她冲出家门,盲头苍蝇般到处找,从天黑找到天明,后来连鞋子都跑断了,她又怕妈妈早就回家等自己了,匆匆跑了回家。
她细细地将白糖糕裹在两个碗里,底下泡着凉水,呆呆地坐在桌边,哭了又醒,醒了又哭。
直到桌上的白糖糕都发霉了,她都等不到妈妈回家。那时,明英隐隐约约地冒出一种感觉——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见到妈妈了。
男人的期望终究还是落空了,老婆婆再次开口时,口中喃喃的只有「妈妈」二字。
来来回回,重重复复,伴着咸涩的泪水。
「妈妈......妈妈......」
婆婆消散了,世间再不会有人回应老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