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世睜開眼時正躺在一棵樹上。他優雅地一躍而下,慣性地要往木屋走去,卻忽然聽到細碎的聲音,於是回眸一看。
夕陽低垂,一半掩在彩雲之後,湖面被照得美輪美奐。忘憂蹲在夢湖邊,一身白裙在夕照下透出一層光暈。吻世走到她身旁,望著她手裏捧著的東西道:「我還是第一次見用忘憂花做的荷燈。」
忘憂緩緩抬頭,吻世見到她眼裏的淚光,不禁一怔。他情緒都淺淺的,只是愣了一瞬就恢復過來,説:「真好看,但為什麼用忘憂花呢?」
忘憂低頭看著手裏的花,道:「因為這是母親最喜歡的花。」
清風拂過湖面,蕩起了漣漪。吻世一身紫衣飄逸,在忘憂身旁坐下,看著寬闊無邊的夢湖柔聲道:
「忘憂的母親是夢靈嗎?」
忘憂搖頭,神情恍惚。
吻世知道她不是在説謊,換了一種輕鬆的語氣説:「哥哥很好奇呢,我們忘憂的母親,是不是也和忘憂一樣漂亮?」
忘憂這才微微地笑了,垂眸回道:「母親很漂亮、很溫柔的,她是我最喜歡的人。」
「真好。」吻世和藹地點點頭,又道,「那麼,這盞荷燈是給你母親的?」
「嗯。」
中元節,民間各地皆有普渡眾生的活動,而放荷燈便是其中一個悼念逝去親人的方法。人們相信,水為陰,陰寒無比,鬼魂沉淪在其中會痛苦不堪。倘若在世的人能為它們點亮荷燈,置於水中,鬼魂們便能憑藉著這一點光,找到托生的路。
木屋那邊,紅豆、載塵和黎焰三人徐徐走來。吻世不動聲色地朝他們遞了個眼神,幾人便放輕了腳步,停在後方。
吻世垂眸望著忘憂,道:「想母親了?」
忘憂一雙圓滾滾的眼裏噙滿淚水,卻愣是沒有落下。兩人並肩坐著,默默地看著湖面上的光隨日落逐漸褪去。直到日完全落下,周圍變成深沉的藍色,忘憂才開口道:「我把母親留給我的一件東西弄丟了。」
身後的紅豆、載塵和黎焰已經各自尋了位置坐下,在不打擾吻世和忘憂的前提下聽著兩人説話。
吻世偏頭,「那東西對你來説很重要麼?」
「嗯。」忘憂輕輕點頭,似乎竭力隱藏,卻還是透出了哽咽的聲音,「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我沒有……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忘憂遙望遠方,懷裏安然躺著一盞忘憂燈,剛平靜下去的淚水重新盈滿眼眶,卻聽見吻世淡然的聲線説道:「有的。還有許多許多的東西,你母親都留下來給你了。」
忘憂滿眼通紅,緩緩搖頭:「但我找過了,沒有了。」
吻世卻還是堅定地重複道:「有的。」
忘憂側過頭,不明白吻世為何如此篤定。天上出現了第一顆星星,微微地透出光。吻世看著,輕聲道:「因為你愛她。」
「你愛她,證明你們之間有很多回憶:美好的、不那麼美好的,你一定都記在心裏。那麼這些回憶,就是她留給你的東西。」
忘憂一怔。吻世轉過頭來,手輕柔地在她頭上點了點。
「靈呢,很少用父子、母女的稱呼,通常以師徒相稱。哥哥也有一個師傅,像人類的父親一樣,教我很多道理、很多知識,是我唯一信賴的人。」
「小時候,師父總説要給我做些玩意。我那時不想他費心記掛這種小事,總是推搪。可當他消散後,我發現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見到他時,突然就後悔了,想著如果當時有開口向師父要些什麼,起碼還可以在想念他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但我後來又再想了很多很多,才發現即使沒有握著師傅留給我的東西,我的心還是能夠得到安慰。」
吻世眼裏帶著笑意,突然指向自己,「忘憂可還記得哥哥的名字?」
忘憂圓著眼點頭,乖巧地回道:「吻世哥哥。」
「真乖。」吻世的笑意更深,「哥哥的名字是師父取的:以已之力,撫遍大地,吻遍世間——這是他為我取名時對我的期望和祝福。」
「忘憂的存在,便是你母親留下最好的事物——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