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年紀比阿璃大一些，但骨瘦如柴。阿璃和父母親在吃飯的時候總忍不住往他碗裏塞東西。男孩總會垂著頭，默默地混著眼淚，把碗裏的東西吃得一乾二淨。

男孩和阿璃一家三口一起生活，他們在那天之後好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離開山洞，只有父親偶爾會出去摘野果和打獵，取一些生活必需品。

阿璃從唯一一個洞口望出去。秋去冬來，白雪皚皚，等到春天再次降臨時，父親終於肯讓阿璃跟著自己出去透氣。再後來，父親評估了周圍的狀況，確定安全了，才又讓阿璃出來摘野果。不過，現在的阿璃不用自己一個人了，她出去的時候，男孩也會帶著母親給他編織的另一頂斗笠，背著竹筐跟在阿璃身後。

春天，阿璃帶男孩去看綿綿細雨、花開滿地，順便摘一整框鮮嫩的竹筍回家。夏日，阿璃帶男孩去溪澗摸魚，赤腳泡在水裏，感受暑氣裏的絲絲涼意。一轉眼，一年過去了，阿璃父母看著男孩，笑了出來。

「阿望終於都不是一隻瘦猴子咯，現在多好看啊！」

阿望抿唇，羞澀地笑了笑。

這日父親去了打獵，阿璃和阿望也出了山洞，要去摘野果野菌。

入秋，滿山遍野的紅葉、黃葉交錯，熟悉的景色再次展於眼前。阿璃一個轉身，看著跟在自己背後，背著竹筐的阿望。兩人對望，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都開始瘋狂地往前跑。

阿璃大笑：「哈哈！我比你快！」

阿望也笑著喊道：「你好意思説！我背著個筐，你不讓我，還偷步！」

兩人追逐著跑了好一段路，之後又沿路摘了果子，走到一處開著金黃小花的樹叢下，阿望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我睡在竹筐裏的時候，聞過這種香氣。」

阿璃踮腳摘著頭上的桂花，聞言側過頭來，「喔？是嗎？」

她把摘下來的桂花放進手帕裏，回憶泛起，連連點頭，「對對！我那時候也摘了桂花，你應該是聞到那個了。」

「那時候我很累，但又要警惕著不被人捉回去，可一聞到這個味道，就不自覺放鬆了下來。」阿望垂眸，柔聲道，「遇見你和阿姨叔叔之前，每個人都可以罵我、打我……我以為世上的人都是這樣的。」

兩人倚在桂花樹下，沉浸在桂花的清香之中。阿望似乎很放鬆，對阿璃説起了平日沒有説過的話。

「山下有好多奴隸，每天都要辛勤地工作，還要被打，又吃不飽。」阿望仰臉，望著在樹枝之間跳躍的小鳥説，「你知道嗎？在我工作的那個家裏，奴隸們都是有標記的。」

阿璃把頭靠在阿望的肩膀上，輕聲問道：「是你背上那個嗎？」

阿望點頭。阿璃又小聲地問：「那個......是怎麽弄上去的？」

「把鐵燒熱，然後烙上皮膚。」

阿璃瞪大眼，呼吸一滯，驟然攥緊了拳。阿望輕輕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把阿璃捲曲的手指都重新打開來。

阿望微笑道：「沒事，現在不痛了。」

阿璃咬緊了牙，無聲落淚。她不明白在這個好看的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事情。她原本以為只有豺狼會傷人，但原來，人也是會傷害人的。

阿望握著她的手，淡然道：「那些貴族自大得很，將自己家族的標誌烙在奴隸背後，又不讓奴隸穿衣裳，這樣閒來無事就可以比較一下誰擁有更多的奴隸。」

阿璃帶著鼻音道：「你不是奴隸......」

阿望低頭，擦掉阿璃臉上的淚，安慰道：「穿上了衣裳，誰能看出我是個奴隸？」

「不！」阿璃倔強地注視著他，「你不是奴隸，你是我的阿望！」

阿望鼻子一酸，「嗯」了一聲。

阿璃和阿望依偎著坐了好一段時間後沿路返回。阿璃一路上都在草叢中東張西望，似乎撿了一些東西，但沒有讓阿望看，阿望也就不問她。兩人回到家後，阿璃沒有像平時一樣和阿望一起幫母親煮飯，而是躲在一個角落裏，埋頭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幾個晚上，直到有一天，阿璃和阿望再次坐在那桂花樹下，阿璃鄭重其事地從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遞到阿望面前。阿望盯著那個東西，實在看不出是什麼，還是問了阿璃。

「這是我給你的標誌！」

「標誌？」阿望愣了兩秒後噗呲笑了出來，「好。那麼，這個代表什麼？」

阿璃神情嚴肅地看著他説：「代表你是阿璃的，不是其他人的。」

阿璃替阿望戴上了她編織的手繩，看著阿望珍而重之的樣子，忍不住又抱著他道：「阿望你要記住，你和我，還有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

紅著眼眶的阿望任由阿璃抱著，泣不成聲。

不過當天回家，父母親一看到阿望的手繩時，就急忙將手繩從他手上摘了下來。

「這紅豆有毒的啊！」

「要是這皮裂了開來，那可是要人命的啊！」

聽到這裏，阿璃臉都白了。她提心吊膽地望著母親，母親正仔細地查看阿望的手。當她聽到母親説的「還好沒事」後，一口緊憋的氣才倏地鬆開來，無力地坐在地上。可當母親問這手繩是從哪裏來，而阿望説是阿璃親手給自己做的時候，父母親差點就要暈過去。

他們把阿璃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還好，沒事……」

「阿璃你呀！編條手繩而已，為什麼要用紅豆啊！」

「我不知道......」阿璃結巴道，「我只是，只是見它好看……」

父母親瞪眼厲聲道：「扔啦！」

於是，那手繩就在阿望不捨的目光中，被父親扔到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