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那天结束,沈悸都没再找过她了。
三天的运动会结束后,便是为时七天的国庆假期。
茉莉记得,偏偏在那个云淡风轻的天,意外发生了。
她跟着大队回到班里等着老师布置作业,外面却炸起一阵吵闹,惹得她也提起了好奇往外看。
走到走廊上,她看见了舆论的中心。
两张熟悉的脸,沈悸和何婧,还有不常见的教导主任。
再听周围的议论声——
沈悸想偷换何婧的答题卡作弊,被当场抓包。
茉莉站在边缘,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沈悸。
边上的人窃窃私语,字眼又无比清晰地进入茉莉的耳里。
“长得不错,怎么做的事那么脏啊?”
“他是你们班的吧,据说他最近一直在旷课,听人说他经常在臭巷出入,不会之前入学考也是这样投机取巧?”
“还有这种事?”
“难道他跟何婧关系好就是为了作弊?”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人出了声,制止了那群女生的叽叽喳喳。
那群人噤声,看了看说话的于辉,其中一女生没好气的小声说:“事真多。”
但议论是止不住的,闭了耳边的话,那边又会响起。
茉莉和于辉对上了眼。
于辉轻轻摇了摇头,走进了教室。
他能做的仅仅是那么一些。
教导主任呵斥了一声,看戏的人散去了些许,但茉莉依旧在原处驻足。
只有她一人清楚,沈悸是不会作弊的。
她没说,也没人在意真相。
她的善意早已被沈悸消磨殆尽,怎么也修补不回来。
明明今天是有阳光的,倒是那光怎么也照不亮狭窄的走廊,照不清少年的侧脸。
他的头始终低着,任凭教导主任在他身上指指点点,分明高大的身形却在此时单薄到摇摇欲坠。
他一言不发地接受了全部的苛责和处罚,被撤职,全校通报,开学还要挂一周公告板。
茉莉记得深刻,他直接背包早退,回避那些流言蜚语。
作为值日生,茉莉是最后一位离开的。
她捏着铁锁要锁门,余光却瞥见一摞无人认领的作业本。
她的动作滞了一瞬,锁上了门。
直到走到公告板前,沈悸作弊的字样蹦入眼帘,她的心头还是软了一软,回到教室把作业本放进了包。
她觉得自己好像疯了,竟然敢在放学后偷溜进老师办公室,还是为了那个沈悸。
快速把沈悸家的地址抄写在纸条上,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是种做坏事的亏心感。
只是作为同学最后的情面而已。她说服自己迈入臭巷,顺着地址往里找,最后停在了一个破小的屋子前。
她反复确认了下,地址上所写的的确在这,但显然,这里并不能住人,沈悸给的是假地址。
茉莉叹气,把纸条团成一团扔了。罢了,她才不想多管闲事。
只是走到那三岔路口时,她听到几声摔砸的声音,铁盆嗡鸣的声音震耳欲聋,刺的茉莉捂住了耳朵。
她皱紧眉头,露了个眼睛往里面看。
又是一个铁盆砸了出来,只是铁盆像是砸到人了一样发出闷响,最后盖在地上。
“皮痒了还是翅膀硬了,老娘叫你去干事居然敢拒绝了?啊?”伴随着不堪入耳的骂声,被墙挡住的那边还在乱砸些什么。
虽然担心,但她不能管别人的家事,只能避开走掉。
刚要离开,那墙后撒泼的女子露了面,手握着酒瓶狰狞地朝另一面的人砸去。
!
茉莉下意识躲了起来。
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女人的模样,和沈悸母亲的脸合二为一。
她握紧了书包肩带,悄悄趴在墙边。
一墙之隔的那边,少年生生抗下,一声痛叫都没有。
酒瓶成了碎片堆在脚边,他的嘴角红肿,脸上未消下的红肿又被碎片划伤,汩汩流血,他没有低头,平静地看着那个宛如疯子的女人。
他单薄的衣服被撕破,露出了藏匿在长袖下的胳膊。
茉莉这才知道他为什么始终穿着长袖。
那露出的胳膊伤痕累累,扭曲的增生一条又一条蜿蜒在胳膊上,触目惊心,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说了老娘回来的时候必须有酒钱,钱呢!你去上那个破学有什么用!”江复春抓到什么就扔什么,丝毫不顾淋漓的鲜血,也看不出任何一点作为母亲的温和。
他就像被暴雨摧残的一株野草,倔强地挺着,枝叶却残败不堪。
茉莉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背过身去,紧紧贴着墙面,心脏像被什么紧紧拧着,喘不上气,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难受。
她小心打开拉链,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把作业放在墙角,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
他要面子,这是茉莉唯一能给出的体面和尊重。
她跟沈悸不一样,没有要别人跟着自己一起狼狈的恶劣。
他和她,是处在两个永远无法共情的世界里。
国庆七天,茉莉早早就制定了计划表,前三天先把作业写完,后面就跟着茉双季一起去镇上拉货。
恰好在第四天,茉双季接到了宋长乐家的委托,帮忙给她家进货。
茉莉搬着零食箱在小卖部前踌躇,想着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话来面对宋长乐。
犹豫了好久,茉双季都搬两趟货了,她还没进去。
宋长乐在柜台里看着茉莉磨了半天都没进来,笔往桌上一拍,朝门外喊道:“要进就进,搞得跟做贼一样,怎么,店里有鬼啊。”
茉莉一怵,讷讷地走进了小卖部,“那个,这是一箱点心面。”
“搬上来,我要清点。”
茉莉把箱子放到台上,站在一边扯着衣角。
宋长乐拿着笔一个一个清点,看到茉莉拘谨的模样,又皱了眉:“你就这样看着?”
意识到自己干站着确实不礼貌,茉莉立马捏着点心面开始数。
一箱子见了底,茉莉说:“我这二十三包。”
“嗯,对了,一共五十包。”宋长乐在本子上划了一道,随手抓了一把点心面推了过去,“酬劳。”
没接,宋长乐没好气地抬头,正对上茉莉湿润的眼。
她的脾气一下子浇了,抿抿嘴说:“嫌少?”
“没有……”茉莉揉揉眼,把点心面揣在口袋,“很高兴还能跟你说话。”
“感谢就吃了,别放在家供着。”宋长乐依旧嘴不饶人,心里还是软软的,“别哭出来,我才不想哄你这个受了委屈又不把朋友当朋友的人。”
她从来没生气茉莉说的那通话,而是在意为什么受了委屈而不愿意相信自己。
是她主动结交的茉莉,她真的很想跟她做朋友。
宋长乐说:“记得还有于辉,他也很担心你。”
“好。”
长久的心结解开,茉莉高兴地弯了眼,打开点心面小口小口吃着。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茉莉觉得,整个国庆都圆满了。
国庆七天结束,到了月考成绩公布的时候。
这次努力有了回报,茉莉月考成绩优秀,考到了中上游的位置,老师点名表扬,也将她的位置移到了靠前的地方。
前桌变成了宋长乐,她开心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握着宋长乐的手打死不放。
她和于辉道了歉,三人又恢复成了朋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另一人就不同了。
作弊的事情还是影响到了沈悸,他成了学校里议论的对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闲言碎语,甚至连之前关系尚可的同学也都远离了他。
不再有人簇拥着他,他成了孤身一人。
他不再社交,旷课的次数变多,在学校几乎碰不着面。
似乎报应成了真,风水轮流转,沈悸戴了许久的面具终于碎了。
想法成了真,他们真的成了两条平行线,不再相交。
这样就很好了。
茉莉垂眸,压在手下的题册却不时被风吹开,书页不停作响,扰乱她的思绪。
“喂。”一本书拍在茉莉的脑门上,吓了她一跳。宋长乐蹙眉,一手托着下巴说,“明天周末,去不去哪里玩?”
明天是周末,晚自习时,班上人都在急不可待地议论去哪玩。
“哦……周末了。”茉莉拍拍胸脯顺气,有些为难道,“不太有空啊,我得跟爸爸去镇上搬货,他最近忙的很,我想多帮点忙。”
“好吧,那算了。”知道茉莉孝顺,宋长乐只能作罢。
茉莉也觉得可惜,但父亲年纪大了,腰背也变得不好,家里没有其他人,她只能放弃玩耍的时间帮助父亲。
周六,茉莉早早起床为茉双季做早餐。
茉双季是闻着米粥的香味醒来的,看到女儿辛勤的模样,他感慨又心疼:“不多睡会吗,平时都醒那么早。”
“不用,爸爸天天那么辛苦都没说话,我又哪能说累。”茉莉捧着碗放到桌上,“快快,咱们抓紧吃抓紧上阵,这样就能早点回来休息了。”
“哈哈,好。”
吃完早饭,茉莉就跟着父亲的车一起去往洑水镇,路上还得接一些工友一块。
跟着父亲搬货的时光,是茉莉最难忘的。
她喜欢坐在后车厢里看风景,不时跟工友们聊聊天,还能躺着把车篷掀起来看星星,有时土路一颠一颠的,像摇摇车一样舒服。
摇着摇着,她还是没捺住睡着了。
醒来时,车已经到了目的地,甚至茉双季已经在下边帮忙运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