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之前都自己摸过一遍谱子了吧?”柏指挥坐上那个他专属的高脚凳子,手里的指挥棒敲了敲谱架,清脆地一响:“那我们就先从头开始合一遍,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尽量跟上,军鼓是第四十五小节,要进对,注意力集中啊,铜管组准备。”
男人手臂一挥,指挥棒点向圆号的方向,圆号的声音由弱转强,仿佛从远处慢慢走进场,然后指挥棒点向镲,一撩,一声清脆的镲响,随后逐渐加入4支小号、长号、木管,军鼓“咚咚”两声,长笛悠扬地响起,引领出主题的第一次出现。柏嘉辉摆动指挥棒的幅度逐渐地减弱减缓,乐句慢慢结束,全场逐渐安静下来。
三角铁轻灵地响起,顾梓聿扬起琴头,第一小提琴奏出明亮欢快的乐句,和三角铁精灵般的声音由如蝴蝶般在空气里相互追逐,然后整个弦乐开始慢慢加入,奏出回旋重复的旋律。但不知道怎么了,好像等到一提二提和上了的时候,听起来总有些别扭,好想一口气衔接不上,柏嘉辉敲了敲谱架,示意停止,大家便都放下手上的乐器,认真看着他。
“嗯,从开始到这里都不错,一二提的配合好像有点问题。梓聿,你查一下,从八十九小节开始,音色不统一,你看看是不是他们谱子上指法弓法标得不舒服还是怎样?”
“好,柏老师。”顾梓聿站起身,左手持琴和弓,右手从谱架上拿了铅笔,先走到二提首席身边和他对起来。其他声部的学生大多是捂住发音孔或戴上弱音器,自己在底下练着生涩的部分,少数几个交头接耳,但也很快投入到练习里。
柏指挥看了有些感慨:这个由中学生组成的乐团,不只是首席的水平不可小觑,就连普通乐手的素养都比一些成人乐团的乐手要高。
“这里这样拉比较顺。”顾梓聿指着一处乐句和二提首席——比他大一岁的央音附中学生杨雨馨讨论着,中提和大提的首席也围过来旁听。杨雨馨拿起琴,按照顾梓聿改的弓法指法顺了一遍:“这样拉确实比较顺手。”
中提琴的首席王宣皓,一个大男孩却一脸苦笑说:“不行不行,臣妾做不到啊。”
顾梓聿知道因为中提的指板更长,把位更宽,而中提还有很多小孩子手够不上,沉吟了一会儿改了另一种。毕竟弦乐的指法怎么比较舒服还是很重要的。
二十分钟后,柏嘉辉分开声部单独训练,单独训练效果都还行,但一合排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于是从某一次开始,顾梓聿跟着指挥棒的节奏,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连着扬琴头提示后排的人,这一段有三十多个小节,而且进度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烈的,顾梓聿在开着空调的排练室里一下子大汗淋漓。
柏嘉辉停下手势,眉头紧皱,敲了敲谱架:“弦乐,太软了,声音得压下来,带着重量,像铁砧落地,而不是轻飘飘地扫过去。”
乐团沉默了一瞬间,弦乐声部的团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尝试调整后再次演奏。可这次,虽然音量有所提升,但声音仍然零散而虚浮,缺少一种深沉的凝聚力——第二小提琴的节奏不够果断,第一小提琴的高音也不够有力,和中提琴大提琴配合起来没有层次感,整个音色听起来零散,缺乏统一的方向。
“梓聿,你来带一下。”
顾梓聿没有立刻示范,而是先回头看了一下大家的状态,他发现大部分团员脸上都有点迷茫,有些人眼里带着犹豫,部分人不安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指引,有些人则流露出一丝不服气的情绪。
排练到现在,他的感觉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对这部分曲子没有概念,不知道该怎么拉。
这也很正常,全新的谱子,从来没有听过的旋律和编排,之前也从来没有过别的演奏的版本。如果不是很有经验的演奏者,不知道整个乐团应该出来的音响效果怎么样,也就不可能知道自己声部应该怎样配合。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的确会有点无从下手。
顾梓聿心里明白柏嘉辉的意思。作为首席,他的声音不仅仅是第一小提琴声部的核心,更是整个弦乐的标杆。他需要给出一个标准,如果他的演奏没有力量,整个乐团都会散掉,如果他不敢带领,乐团的音乐就会缺乏统一的意志。
但是,第一次排练,一千个人心里会有一千种演绎。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演奏得太强势,很可能会激起部分团员的抵触情绪,但如果他带不出方向,那指挥和乐团都会对他失去信任。
他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
他不急着拉琴,而是先大声问道:“大家知道这里我们要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吗?”
几个人愣了一下,有人小声道:“应该要更坚定一点。”
“对。在这里,为了和第三乐章作对比,音量应该逐渐增大,渐强的效果要做出来,弦乐需要呈现出力量感,当然同时还要保证节奏的稳定。”
大家都纷纷拿起铅笔在谱面上做笔记,但还是有人面带愁容:这里到处都是渐强,这个渐强和那个渐强到底有什么差别?
“大概是这种效果,我示范一下。”顾梓聿抬起琴,轻吐一口气,弓毛压实琴弦,直接拉出第一句旋律——一个深沉而具有张力的音符,如重锤落地。比刚才所有人的声音都要更坚定、更深沉,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在场的人几乎同时感受到了一种不同的力量。
他先是单独拉完了第一小提琴声部的整个段落,然后示意二提、中提和大提的首席:“请跟我一起来合一下这一段。”
另外几位很快就跟上了他,几位首席的配合示范一下子就给了大家很直观的示意。柏嘉辉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就是这样,大家跟着再来一次。”
顾梓聿的呼吸、肩膀、甚至眼神,都在为乐团传递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每一个小提琴手的演奏都微妙地开始与他同步,其他人逐渐被带动,第二小提琴、低音提琴和中提琴的声音逐渐融为一体,弦乐声部的张力和厚重感被慢慢激发。音色开始有了一致的方向。从最开始的模糊不清,到渐渐融合在一起,低声部稳住了支撑的力量,高声部也找到了力度的层次感,整个乐团的声音终于开始像一个整体,而不是一群分散的个体。
最后一个音落下,乐团里的团员们都不自觉地放松了紧张的肩膀,长出了一口气,似乎都感受到了弦乐中从未有过的统一感和力量感。柏嘉辉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很好,就按这个感觉来。梓聿,你刚才的处理方式很不错。”
顾仲景放下琴,微笑点头感谢柏老师的肯定。他轻轻舒了口气: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首曲子是献给吴老师的,不管指挥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作为首席,他必须要竭尽心力,尽善尽美。
吴老师的心血,我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