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都是徐灵芝带着孩子睡床外侧,为了不打扰蒋敦第二天上工,起夜都是轻手轻脚的。
如此一家人用过一餐简单的晚饭后,各自收拾了上床休息,临睡前蒋承轩还叨叨他讹来的钱的去处,说是明儿一定要上镇里割两斤肉,今天只顾着拿到钱给妹妹买头绳了,忘了给小弟买好吃的,又说要去私铁铺给阿娘铸几支铁箭,杀伤力必然要比竹箭厉害,如此进山才有倚仗,再有他自己也想弄柄带铁头的长枪,等下次再遇上蒋承志,他就能一枪把人给从马上戳下来,再也无须惧怕他的马鞭子了。
统共八十两银钱,生生被他算计出了八百两的用法,叨叨的直到睡着才息了声。
这头夫妻俩个把小儿子放中间,头碰头的裹一起说话,徐灵芝终于有机会问丈夫的工作情况了,“今天去城郊大营怎么样?马旗长那活好做么?”
蒋敦拢着小儿子的身体轻轻拍着,声音也压的低低的,“那城郊大营表面一团和气的,内里阵营还不少,统共就那么几个人,竟然分了好几派……”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县府衙门这样,城郊大营也不例外,只叫蒋敦看不透的是,那大营又不是军寨要地,湖亭县也非朝廷重镇,连管辖它的临沂府都只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区域,没有商业税收,农耕方面也没特殊贡献,唯一能让朝廷惦记的是这里的兵源和役源。
老百姓收入平平,没有余钱免征兵役和徭役,又因为有一条临沂江靠近周川山脉,让这里的百姓处于温饱尚能支掘的平衡状态,只要不死人,这里的兵役状态就能十征九满,算是各地补兵役源的一大后补助力。
临沂府辖下的几个镇,就相当于各地方军的新兵集结地,每年一次的征役期,都有各军将领到这里来挑人。
也是进去了之后,蒋敦才发现,他一直把湖亭县外的这个城效大营给想简单了。
“里面的槽口分工细致,管粮的与管人损马折的不在一处,马三眼找了我,其他人也找了帮手,我想要帮马三眼吃到这口肉,且得跟其他人算计着来呢!”
蒋敦没说的是,在这之前,他这活计的工位上已经折了三个账房了,马三眼如果还找不到人帮他把账做平了,那下次年的朝廷兵部纠察,他就会被推出去顶雷,轻则丢官丢职,重则家小发配。
大家裤里都兜着一坨屎,每三年一次的朝廷纠察,大家都是凭本事避险,谁账没做平,谁就是这个大营推出去的牺牲品,谁也别报怨,也别想着拉人连坐,乖乖认了,家小自有另外的活路,但有想同归于尽的,首先一步就是自个的家小全部横死被灭的下场,所以,这许多年来,属于临沂府周镇的这许多大营,都这么墨守诚规的侵蚀着朝廷的墙角,肥硕着自己的腰包。
离下次的朝廷纠察还有八个月,马三眼那边的账目却是一团乱,不说粮草对不上,就折损的人和马都有点大,若非蒋敦逼迫和用辞工威胁,都讨不来马三眼一句实诚话。
“你这两天在家里把身体养养,回头我找马旗长给你弄一副军用弓羽,你上后山探一探,徐家坪临近的山里有一条狭谷,过一线天后面有一座吊桥,那边通着……”
夫妻俩贴耳夜话,却不防黑夜里一双眼睛也正精神百倍的盯着他们,耳朵竖的高高的。
蒋朝希整个脑袋都是嗡鸣声,他瞬间明白了上辈子的二皇子是怎么能隐匿那么多的兵马,并神不知鬼不觉的引发兵变的了。
那一线天后的吊桥就是二皇子私兵的供给暗道,整个临沂府都在给吊桥后的私兵营地输送血液。
怪不得五年后二皇子封王,会选择这么一块税赋赶不上趟,远不及其他皇子有油水的地方。
他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不能让二皇子顺利封做临沂王,不能再给蒋老太太攀附上皇子的机会,蒋朝希心脏噗通噗通狂跳,想张嘴把心里的秘密倒出来,奈何根本发不出正确的字节,只有哼哈嗯嗯声,急的他一脑门细汗,脸憋的痛红,然后一下子就撅了过去。
徐灵芝吓的不行,当即就要去找神婆,蒋敦却点着小儿子的人中掐了一下,他从小博览群书,医书也有涉猎,相信那被吹捧出来的神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只是岔了气,给他喂口温水。”
这一夜徐灵芝就没敢睡,蒋敦本来也想陪着,奈何白日在城郊大营里奔忙了一场,又颇费了些精神看账,这就没支撑得住,然后在天即将明之时,昏然入睡。
睡前胳膊里还紧紧搂着儿子。
“蒋承轩,你别急,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阿娘,阿娘你醒醒,醒醒……哇~蒋承志,她好歹是你婶娘,你怎敢如此下狠手要了她的命?我跟你拼了……”
蒋敦透过一片雾云,看见了躺倒在血泊里的妻子,百箭穿心,她的身边跪着两个孩子,大的那个一眼就知是他的薇姐儿,小的那个男孩子眉眼精致,酷似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年纪应该就是他的小儿子,而在不远处,他的长子正被一群人用铁链栓狗似的栓着,周边围着哄笑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二弟的长子,他的侄儿蒋承志。
只一刹那犹如剜心之刑,痛的蒋敦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瞬间额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敦哥,你做噩梦了?”
蒋敦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白了,而小儿子此时也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他心狂跳,却强自镇定,“没有,三儿醒了,我带他去镇上找大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