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释槐抬头看向那高台上端坐着的自己的家公爷爷，施明玉的父亲，施家的家主，曾经皇帝面前的红人汉官——施沧海，这位已经两鬓斑白的老人头戴黄蓝相间还嵌着红宝石的瓜皮帽，长长的辫子垂在座位上，活像老虎的尾须，着一件暗红色的吉祥刺绣长袍马褂，他两手扶着膝盖，闭着眼假寐。
“家公，不知母亲犯了什么错，您这么对她，她可是您的女儿啊！”
“放肆！”他睁开眼，狭长的眼里透着精光，整个一运筹帷幄，胡须斑白的施沧海面上展露出绝对的权威，光是从座位上站起，那阵阵威压便铺天盖地袭来，宁释槐暗暗咬了咬牙。
他走到两人面前，宁释槐慢慢挪了挪位置，让自己完全挡在施明玉面前，施沧海看了看面前的母子二人，看着宁释槐直直望着他毫不畏惧的眼，对着身后的施明玉道：“谁家做夫人做成你这贱人模样！记住！你虽是施家泼出去的水！但也是施家人！”
施沧海一甩袖子离开这里，宁释槐慌忙的扶起施明玉，这才注意到施明玉额上满是汗珠，施明玉咬牙颤颤巍巍的站起，宁释槐这才看到施明玉身下是一摊碎瓷片，上面全是施明玉的血，一片片瓷片盛着暗红的血在地面轻微晃动，反射出宁释槐那慌张惊讶的脸。
“母...母亲...”
宁释槐小心的扶着施明玉坐在旁边椅子上，蹲下身想掀开母亲的裙子看看伤势，却被施明玉手臂一拦。
“出...去...叫芳晴来...”
宁释槐看着母亲咬着牙虚弱又强撑着的声音，眼眶顿时红了。
“芳晴过会就来，您让我先帮您处理伤势吧。”
施明玉看着宁释槐的红眼圈，终归是放下了手，也侧开了脸。
宁释槐小心翼翼的将母亲的裙摆叠到膝盖上面，慢慢撩起裤管，从小腿一路延上去的血迹让宁释槐张了张嘴，看到膝盖那里血肉模糊的伤时，眼里的泪再也包不住，滴在了施明玉的小腿上，施明玉只觉得那一滴泪比伤口还来的刺痛。
那伤口红肿，血肉翻转，还嵌着一些碎瓷片，一个个□□还在不停朝外冒着血。宁释槐一抹手擦了泪，用一旁桌上壶里的热水洁了手，颤着手将那些碎瓷片慢慢挑了出来，施明玉整张脸惨白，牙咬得发抖，宁释槐慌忙的抬头观察母亲的面部，哽咽着问疼不疼，施明玉没有回话，宁释槐自说自话。
“呼~呼~吹吹就不痛了，痛痛走...痛痛走......”
好耳熟，施明玉仿佛看见面前有一个年轻的妇女抱着那摔了额头的小儿子，小儿子哭喊着叫母亲，妇女就抱着他在他额上吹风，哄着他痛痛走，那个时候的妇女还沉浸在做一位好母亲的幻想里......真是太久远了...太可悲了...
宁释槐用力撕掉身上的一条衣服布料，敷上去想给母亲止血。
“小少爷！这多脏啊！快停手！让我来！”
芳晴的声音拉回了施明玉的思绪，也制止了宁释槐的动作，芳晴担忧慌忙的抬着托盘扑到施明玉面前，把宁释槐推开在一边，宁释槐一个不稳被摔在地上，后面跟上的雪萱有些气喘吁吁的将他扶起。
宁释槐道了谢，和杜雪萱二人站在一旁，杜雪萱看见施明玉的伤时微微抽了口凉气。
芳晴将托盘里的帕子浸在温水里，拧干了轻轻的将腿上的血迹擦干净，也正是没有血迹遮挡，那些陈年旧疤都露了出来，看着那突出的一个个伤疤像荆条一样盘旋在小腿及膝盖周围，宁释槐愣在了原地。
原来，母亲总是被芳晴扶着走，不是因为是富家小姐夫人作态，而是因为她腿部有伤，难怪...难怪自己一个人走时要扶着墙......
芳晴把药细细撒在小勺子里，一点一点的匀在伤口上，施明玉没有吭一声，嘴都不曾张开，但是她的嘴唇已经完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砸在地板上，像是砸在了宁释槐心里。
待芳晴用纱布裹好，抬起头时，她的面上已全是泪水，施明玉呼了口气，转头抬起手在芳晴脸上擦了她的泪。
芳晴将施明玉扶起，宁释槐慌忙转身擦了脸上的泪。
“杜小姐，多谢，我们先行离开了...杜老爷那...”芳晴抱歉的对着杜雪萱道。
“我明白的，姑姑您带着大小姐先离开吧，我稍后会去探望。”
芳晴感恩的朝着杜雪萱点了点头，施明玉对着杜雪萱欣慰一笑，又看向宁释槐，宁释槐像是激动了一下，嘴巴张开无数次，但仿佛卡了痰似的说不出话，施明玉缓缓收回了目光，被芳晴搀着慢慢离开这里。
宁释槐望着两人的身影愣了好久，久到杜雪萱都已经打扫好里面，抬着托盘站在他旁边叫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宁释槐看着托盘里的药：“你们怎么知道母亲会受伤？”
“我看芳晴姑姑第一次露出那么惊慌的表情，猜测大小姐应该是凶多吉少，便带走她询问可否需要什么，姑姑就让我带她拿药去，芳晴姑姑回来的时候跑得可快了，就怕不及时。”
“你看见我母亲腿上的旧伤了吗。”
“嗯......我从不知道，施家家教严至于此。”
“我也不知，母亲遭遇这般，她总是被芳晴扶着走，原来是因为母亲她...母亲她绝不止一次被这样对待，而我，一点没发觉......”宁释槐有些痛苦的低头闭上眼。
“这不是你的错，许是大小姐不想你担心，有意瞒着你。”杜雪萱轻轻安慰道。
宁释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母亲离开的方向。
瞒着吗...谁都瞒着他...说到底也是他自己没作为...不受人信任...不能阻止一切发生，也不能阻止任何人，谁也不能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