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清脆、炸耳的炮仗声越来越密,风声根本挡不住。
灶房里闪着火光,菜香味、肉香味飘出来。
黄狗在灶房门口转悠。
“长夏,喊裴曜回来。”陈知一边包饺子一边说。
长夏往灶底添了柴,起身就出去。
竹门外面没有裴曜的身影,他往左边拐,小跑了几步,就听见“嘣——啪——”的动静。
他下意识抬头看,蒙蒙夜色上空,火光飞上天炸开。
东边杨家门口的新灯笼已经点上蜡烛,在地面映出一小片光。
光下站了几个小孩,他没有靠近,细声细气喊:“裴曜。”
裴曜手里拿了根燃着的木柴,伸长了胳膊去点地上的炮仗。
信子一点燃,几个小孩猴一样叫着跳着,往后面缩去。
啾——嘣!
窜天猴炸开,裴曜几个兴奋不已。
长夏见他没听见,只好从树影黑暗中走出来,凑近前去,小声说:“裴曜,阿爹喊你回家吃饭。”
他对湾儿村人来说,无疑是陌生的,杨家的三个小孩都看过来。
这让长夏腿脚有些僵硬,目光也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裴曜出来就带了三个窜天猴,这会儿也放完了,他晃了下手里的小火把,冻得吸吸鼻子:“我回去了。”
裴家东屋,少见的点了油灯,不止一盏。
两盏油灯一个放在炕桌上,另一个放在炕边的高而窄的桌子上。
裴有瓦又点了一支蜡烛,蜡油滴在高桌上,趁着热,连忙将蜡烛底端摁上去,蜡烛便牢牢粘在桌面上。
屋子亮堂起来。
灶房里,陈知的声音忽高忽低,让长夏和裴曜洗了手,就撵两个孩子去东屋。
外头北风没停。
炕烧着,地上还有炭盆,一进屋便感受到些热意。
裴曜两只脚互相蹬掉鞋,爬上爷奶的炕,他搓了搓被冷风吹红的脸蛋,放了炮仗高兴,一想到还要吃肉,就更高兴了。
长夏也上了炕。
“坐里头去。”裴有瓦说道,小孩子坐里面,大人上下炕方便些。
长夏依言坐在了裴曜旁边。
很快,陈知和窦金花一人端了两盘菜进来,裴曜眼睛亮了。
蒸鱼干一盘,猪油炒萝卜丝一盘,蒜片清炒杂野蘑一碗,还有一道黄花菜木耳炒肉片。
“肉!”裴曜喊道,他第一眼就看见黄花菜和黑木耳里夹杂的肉片子。
陈知半笑半严厉:“不许乱动,等人齐了再吃。”
他和窦金花又去了两趟灶房,陆续把一盆冬笋炖鸡块鸭块,还有一碟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以及六碗饺子端上来。
白面包子是素馅,只有十二个,不大。
六个马齿菜馅的,六个荠菜馅的,都是夏天时挖的野菜,晒干了才能留到这会儿。
饺子就更少了,每个碗里只有五个,但是白面的,还是猪肉馅的。
肉馅饺子闻着就香,别说孩子,大人的馋虫也被勾出来。
菜上齐了,陈知和窦金花也落了座。
炕是热的,人心更热。
裴有瓦特地拿了坛好酒进来,倒了四杯,陈知和窦金花一人不过抿一口,是个意思,主要还是他和老爹喝几盅。
自家人不讲虚礼,无需说什么场面话。
陈知拿了筷子,笑着对长夏和裴曜说:“吃呀,快吃。”
裴灶安用胳膊肘碰了碰老婆子,示意她也吃。
裴曜端起饺子碗,大口吃起来,腮帮子都鼓起,吃得那叫一个香。
长夏也端起碗,咬一口后,油水十足的肉馅饱满咸香,他几乎有些茫然。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吃过像这样的年夜饭,原来大肉饺子是这个味。
窦金花吃了一个饺子尝尝味,随后看向大孙子。
只是饺子还没给裴曜夹到碗里,就被陈知拦住了。
他有些不满:“娘,给他做什么,又不是没有,你吃你的,各人碗里是各人的,今儿谁也不许让谁,一年到头,咱们也得吃几个好的。”
裴有瓦点着头附和:“就是,娘,听知哥儿的,他说得没错。”
裴灶安原本也有这个心思,孙子小,得多吃两口肉,可儿子儿夫郎都这样说,他忽然也觉得是这个理。
饺子就这么几个,很快人人碗里都空了。
陈知连忙从高桌上端来包子,说:“趁热着,一人先拿一个。”
包子暄软皮薄,虽然是素馅,但拌了油,吃起来很香。
今天的炒萝卜丝也比平时油水足,木耳滑爽,野蘑可口,裴曜吃得嘴巴上都是油光。
他和长夏碗里都有鸡汤和鸡块鸭块,笋片也脆嫩。
小孩肚子再大,也吃不破天去,他俩最早吃饱。
自家做饭,四个菜量都大,只有汤盆里的鸡肉鸭肉少一些,不过每个人尝两块解解馋。
残羹剩饭撤下去,今晚要守岁,半夜饿了热一热继续吃。
裴曜早忍不住了,自己胡乱戴上虎头帽,溜下炕一边穿鞋一边急忙说道:“爹,放炮放炮。”
“知道,走。”裴有瓦从柜子顶取下竹篮。
窦金花和裴灶安也来院里看,裴曜胆子很大,点了一个又一个。
满院都是炮仗响。
后头鸡鸭有些慌乱。
黄狗趴在角落里,高高兴兴啃着一根小骨头。
吃饭前陈知喂了它一些煮熟的鸡内脏,也给狗过个年。
见长夏躲在一旁,陈知笑着拉过来:“怕什么,我给你找个信子长的,点着了就往后跑。”
裴有瓦从篮子里挑了个信子长的,放在地上让长夏点。
细木柴顶端在燃烧,长夏小心翼翼靠近,用火头去碰,信子被点燃的一瞬,他吓得连连往后退。
砰——!
炸耳的响声从头顶传来,在黑暗中迸溅出耀眼的火光。
长夏心跳得有些快,那一点火花映入他眼中,亮起小小的一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