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哈哈——”女人捂着麻木的肩,放肆地笑道,“真是多余的问题,当然是死了,平民百姓的身份就是好用,做什么都不会引起钱业那帮孙子的怀疑。”
“你杀的?”冷如一月冬。
莒妾无害地眨眨眼:“怎么会是人家呢,命数到头了而已,我借用她的身份,也帮她照顾了儿子,仁至义尽了不是?”
蒋书杏在此之前从没问过阿歧家里的情况,正如先前所说,她对旁人的身世不感兴趣,而阿歧也从没主动提起,但这孩子给她的印象一直是善于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懂事精明得不像十四岁的人。
“阿歧会撞上我们是你引导的吧?”山这么大,上来的路也不止一条,哪有这么巧。
莒妾供认不讳:“没错,这地方你们是最安全的。”
“……他爹死十二年了?”
“是。”问心无愧。
“他娘呢?什么时候死的?”
“……”莒妾下意识想回答,嘴张了又闭,别过头颇没底气,“有几年了。”
“具体几年?”蒋书杏欣赏着指间的针,淡淡道,“你最好说实话,已经废了条胳膊的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或者——”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昏迷的少年,“你还想让他认你这个娘的话。”
“你!”被戳到软肋的人强行收回迈出去的脚,傀儡线从袖口探出头,她蹙眉咬唇,拉下脸道,“……九年。”
“嗯?”这个回答出乎了意料,阿歧今年十四,两岁没了爹,五岁没了娘,而后九年居然都是莒妾在他身边扮演娘亲的角色……
莒妾哼道:“你以为抚养一个黄毛小子很容易?还要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瞒天过海,要不是那时他尚小,分不清细节,我早穿帮了。”
蒋书杏一时失语,阿歧还在昏睡,肉眼可见地不安,不知梦里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不确定面前的危险女人对阿歧到底是怎样的态度,但至少对阿歧来说,他已经离不开这个的“娘”了,毋庸置疑。
略思索后,她迅速在莒妾右肩点了一下,取出银针,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上山:“他交给你了,我还有事。”
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多说一句,从某个见不得人的角度来说,她们心照不宣。
在厌恶自己拥有如此荒唐的人生却因为还有在乎的东西不得不苟延残喘这方面,同样如此。
她们路过月光,朝着心之所向心甘情愿地踏入黑暗。
义无反顾。
晚风携少量水汽吹拂,颠簸惊醒沉睡的少年,阿歧回过神第一件事便是挣扎,固执地想从背上下来:“师父!放我下来!我要找我娘!!”
回答他的却是熟悉的声音:“死孩子,到处乱跑!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莒妾顺手掐了把他的肉,那手劲是气狠了的。
阿歧痛得嗷了一声,短暂的安静后惊喜地叫道:“……娘?!”
前面的人背着他在只剩稀薄星光的林子里穿梭,地面光点斑驳,湖面般与天空对应,她走在其中,像踏水而行。
“……还好意思叫我,能耐啊,大半夜不睡觉往乱葬岗跑,活腻了打算提前给自己找块好地?!”
阿歧不顾娘语调里的火气,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嘿嘿笑道:“娘没事就好。”如释重负。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莒妾撇了撇嘴角,也不问他为什么不提自己晚上瞒着他出门的事,她知道这个孩子孝顺,孝顺得从来不会质疑娘亲。
风又紧了些,吹散不满,她沉默地赶路,留下一条银河。
“……娘,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搂得更紧,很是欢快,垂在空中的腿一摇一摇的。
“就知道吃,我还没跟你算账。”
“我想吃嘛——”
“……”
前路还是那么黑,胆小的少年却没了最初的恐惧,指着天上的星星,嘴上叽叽呱呱地念个不停,就像多年前突然有点不一样的娘把他从坟坑里背出来,在北极星的指示下一步一步往家走。
那天五岁的他问:“娘,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娘稳稳地背着他,说:“瞎说,娘就是你的家。”
于是此后九年,炊烟如常。
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孩,漫天星辉为他们开道,从身后埋葬了无数人的坟岗一直铺向灯火通明的未来。
那是死在昨天的人魂牵梦萦的家乡。
碰!
脊椎猛撞在石头上,断了般剧痛,受伤的人差点直接跪下去,赵祭捂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咔擦一声正回骨位,他撩起被血糊满的眼皮,压抑住到嘴边的呻吟,缴械投降:“……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