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颐煎熬了许久,最后忍无可忍,一把猛掀开被窝,怨气冲天地打开了门。
刚一开门,愤懑的话还来不及出口,门外便跳进来一道明艳艳的草绿色,头顶着橙黄色冷帽,米白色围巾,多巴胺元气满满,嘻嘻哈哈地打断了她所有的话。
“Surprise!”那人一把将她抱住。
她被馨香扑了满怀,看清来人后怒意全消,错愕地愣在原地:“西烛?你怎么来……”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西烛却只是一个劲儿地跳着闹着,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尖叫着:“熙熙,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她张张口,刚想问出口。
火车轰隆隆地驶过,震得人脑仁疼,连西烛的声音也一寸寸地削弱消弭。
奉颐倏而惊醒。
火车轰隆声消失了。
天花板的颜色单调而惨白,楼下超市广播的声音透过薄弱的窗户钻进房间里来。
西红柿三块八一斤。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价格。
好容易睡了会儿也没睡好,她翻个身,摸到手机,给远在扬州的西烛发了一条消息:
【扬州最近下雪,你出门记得多穿点,别感冒】
刚发完这句话,一个陌生电话就打进来。
她眉心一跳,好像预感到什么,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男声:“你好,我是常师新。”
约莫是睡懵了,她望着天花板,恍惚了一下。
那边等了几秒,见她不回答,有些不耐:“是奉颐奉小姐对吗?请问最近有时间吗?咱们见面谈吧。”
她猛地坐起身来。
常师新约的地方在她拍戏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时间是傍晚。
咖啡厅环境简陋,价格亲民,一到傍晚便打折,很符合两人一穷二白的身份。
奉颐见常师新,没刻意装扮自己。
一个让她活生生等了三四个月的人不配她精心打扮。
当天她穿了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围了一条棕色围巾,因为怕冷,戴了一只灰色冷帽。
简单利索,不失得体。
常师新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她。
虽整个人都缩在衣服帽子里,只露出眼睛和鼻子,但形象和气质实在出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时,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有灵气,长得也标致,大气舒展,容易叫人一眼就记住。
他瞧人不会错的。
这女孩子,看着瘦瘦弱弱,骨子里绝对是个狠角色。
瞧瞧那双眼睛,眼神格外坚定,野心若隐若现,尽是对权力地位的渴望。
可惜这圈子里多的是这样的人,没什么特别。
真正打动常师新的,只有那一点——她太像金宥利了。
但她们相似,又不大相似。
金宥利是个世故且没原则的女人,所以即使专业能力不够,照样能节节高升。
而奉颐较之金宥利,城府更甚,野心更甚,也许实力亦更甚。
她一定可以比金宥利走得更高更远。
两人是头一次见面,常师新却不是爱客套的人,抬了个下巴算是打过招呼,直接问道:“喝什么?”
“美式。”
常师新目光随着她一起落座,目光略有嫌弃地在她衣服上转了一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挺落魄的。”
“……”
生活不如意,刻薄得要死。
奉颐抬眼,静静看着他。
常师新自知有错,举手投降,转移话题:“不是独立演员么?”
奉颐重新收拾心情:“有个合作伙伴也许更好一点。”
“找好了?”
“没呢。”她说:“等个有缘人。”
“哦?”常师新兴趣盎然地问道:“哪种算有缘人?”
“经纪人?最好是妻离子散,三十来岁还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
这是专程戳人心窝子的话。
常师新果然脸色一变,冷笑:“奉小姐眼光挺独特。”
她毫不客气:“一向如此。”
“那又何必找我?”常师新说:“三十岁一事无成的人,又能扶得起什么刘阿斗?”
含沙射影,语气够呛,看样子是气着了。
奉颐盯了他半晌,发觉对方这脾气还真是如传闻中一般又臭又轴。
她想法忽然有些松动,这种人,一张口全场得罪了个遍,能带好团队么?
都是利索人,谈不拢也懒得废话。
奉颐拧眉想了又想,干脆起身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意料之中地响起一道声音:
“不如你说说,我凭什么选你?”
她停住。
这是刻薄男人变相的服软求和。
奉颐勾唇笑了一下,赌对了。
她没说话,气氛一时安静。
枝头落下几许孤寂。
她能感知对方莫名的针对,也更能算准常师新同样想靠她翻盘的不甘之心。
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她的确落魄,他也的确一事无成。
这样一想,心头被激起的火慢慢熄灭。
能好好谈,思绪便重新回到常师新抛出来的那个问题。
可奉颐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多年前扬州那场大雪。
同北京昨日的雪没什么分别,那么冷的天,迎面吹来的风浸透衣服,冻得她手脚冰凉。她奔在扬州街上,哭着跑了一路,灌了风的嗓子干裂嘶哑得喊不出话,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快到了,快到了……快点,再快点……
奉颐,再跑快点。
火气已全消,她沉默着低头半晌,再抬头时,雾气弥漫的眼眸闪过一缕轻寒笑意。
“因为我们是一路人。”
“因为我们都在渴望一个机会。”
从阴暗之中滋生成长的人,仿佛具备天生的逆骨。
“因为,你想在人前争口气……”
她转过身,透过昏沉的夜,眼中闪烁着明灭交织的光——
“而我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