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深深地看了谢昭野一眼,“君之言亦是我所想。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
什么意思?
苏允好似什么都没说,抬抬手,“陛下召见,本官还要去永和殿,就先行一步了。”
谢昭野躬身行礼,“大人慢走。”
他一边出宫,一边在思考,苏允到底想提醒他什么?
他和苏允有半师之谊,对他有一定了解。
苏允此人,出身寒门,但待人接物一向有礼有节,从不参与站队,是坚定的保皇派,换言之,谁坐在龙椅上他就效忠谁,不过他为人并不死板,否则谢昭野也不敢找上他帮忙举荐。
其他人并不知道谢昭野与苏允之间的交集,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谢昭野是太子的心腹,这一次苏允忽然举荐谢昭野,这事在满朝文武眼中应该都是苏允是受太子所托,想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到工部去,这其实算是苏允的变相站队了。
可苏允还是答应了谢昭野。
这就说明,苏允是看好江烬梧的。
那他今天这句“可惜了”到底是在提醒他什么呢?苏允是真正心里有百姓的人,既然如此,有江烬梧这种太子不该是王朝之幸吗?到底哪里可惜了?
谢昭野忽然站定。
转身,看向了永和殿的位置。
谢昭野半眯眸子盯了好一会儿才抬步离开。
绯色的人影在宫道上渐行渐远,一路上有小太监小宫女给他见礼,谢昭野也十分和气地点头回礼,只一双眼睛却始终深不可测。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元宵。
这几天谢昭野忙着工部的事,带着几个下级官员去探查了一下现在皇陵的进度。
另外,去年由江烬梧主理下令修建的燕池渠至今没有完工,燕池渠的修建是为了方便百姓引水灌溉,但其中必然要耗费不少财力物力和人力,除此之外还有全国推行的新型水车,这也是各部到了年节都不得清闲的缘故。
燕池渠的路线规划本来就有谢昭野的参与,新型水车的图纸也是谢昭野改进的,他如今主理工部倒是很好上手,至于御下就更不用担心了。
若说谋算人心,谢昭野敢称第二还真没人敢说第一,是以他虽才上任却如鱼得水,更别说朝中不少人还是他的旧交。
一年前雍武帝下旨给褚家翻了案,谢昭野却并没有亮明自己褚家后人的身份,所以众人对于谢昭野忽然在有着大好前途的情况下辞官一事都众说纷纭。
今年雍武帝身体不太好,元宵宴便也没有大办,只是照例把赏赐送到了各官府里,然后请了一些在京的三品以上的官员入宫。
即使说不大办,但这排场也还是小不了。
雍武帝就来开了个场,喝了一杯酒后就回了永和殿,秦贵妃本来就视江烬梧为眼中钉,嫌见了江烬梧添堵,于是告病没有来,江钰乾倒是来了,不过宴会开到一半就拉着他的未婚妻小两口跑外头看烟火去了。
谢昭野极擅与人交往,三杯酒下肚就能叫人视他为知己中的知己,不过他在这边交杯换盏,却也不忘注意着江烬梧那儿的动向。
江烬梧如今权势正盛,底下的官员们也是会看时势的,于是一个两个排着队去给江烬梧敬酒。
这就是江烬梧的奇特之处了——明明身处名利场中心,却依旧端坐着好似道观里的神像,清清冷冷,不似一个大权在握的太子,更像是道观里清修的道士。
谢昭野被同僚拉着又喝了一杯,一转头就发现江烬梧不在位置上了。
他随意应付了几句就走出了殿外,被冷风一吹,酒意都散了一些。
找了一圈,最终在御池那儿看见了拿着灯笼的默书。
有默书在的地方就肯定能找到江烬梧。
果然瞧见御池里的小舟上还有个人影。
谢昭野走过去。
默书发现是他,没有拦他。
“殿下怎么出来了?”谢昭野在江烬梧身后,“御池前两日才化了冰,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得把人冻傻。”
江烬梧身形顿了顿,歪过头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谢昭野笑着说,“臣记得年幼时第一次随父亲进宫是就是在御池遇见了殿下在舞剑,虽然那会臣才三四岁,但依旧记得,殿下舞剑的样子好看极了。”
江烬梧默然片刻,搭了一句,“那时,母后还在。她说,褚大人家有个乳名唤作雁奴的弟弟,机灵可亲,我一定会喜欢。”
谢昭野猜出了他为什么来这里,“殿下想起皇后娘娘了?”
江烬梧说,“这御池里的莲花还是母后让人栽的,夏日的莲花谢了之后母后便会让人来这里挖藕,这里的藕做汤或是凉拌都好。”
谢昭野掠了眼湖面,只可惜现在是冬日,池面上连残荷都没有,只剩下一些枯叶。
谢昭野有时会畅想,如果白家没有出事,如果褚家没有被牵连,那他也许会经常随父亲进宫,然后和江烬梧一起长大,可以一直喊他“太子哥哥”,从幼时喊到年少,从年少喊到成年。
可是这世间太多事就是没有这种假设的。
白家出事了,褚家被牵连了,他全家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而他苟延残喘地死死记着这一门血仇,为此改头换面,机关算尽,把能利用的都利用了个遍,包括江烬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