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从未放弃寻找谢澈。
在后来第二十年的某一天,谢岸听下仙说,在凡间的某个村子有一座庙,是专门为了供奉他而建的。
他每天要去凡间许多地方施云布雨,每次来到一个地方,只是短暂停留便匆匆而过,所以他其实对每个地方的印象并不深刻,因此也不知道那个村子的人建造这座庙的缘由是什么。
等谢岸经过那个村子上方,他才想起来自己十年前曾在此处被凌九妄偷袭过。因为自己休养了一个多月,所以导致这个村子经历了一场大旱。
他回想起来,一时间感到羞愧难当,倘若不是因为他负了伤,这个村子何至于遭受这样的灾难。不知情的村民还以为久旱逢甘露是上天显灵,所以才建造了这个庙来供奉他。
谢岸大致知道寺庙的来历后,苦笑了一下。他有些好奇那坐与自己有关的庙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化身凡人的模样下了凡间,来到苜棠村中心的祈雨庙。
他轻轻推门而入,恰逢有人正在里面参拜。
谢岸环顾四周,发现庙堂里面十分简陋,虽然没有牌匾和神像,但是香火和贡品一应俱全。
正在参拜的是一个骨瘦嶙峋、两鬓斑白的老人,看起来是当地的村民。他动作缓慢,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一捆香分出来几组,一组三炷香,然后井然有序地把它们插在香炉的黄土上。
谢岸缓步走上前,明知故问道:“老爷子,这里是谁的庙?”
老人微阖双目,一边上香一边道:“这呀,是雨仙的庙。”
谢岸笑着问道:“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老人闻言“哦哟”一声,然后沉默片刻,最后摆了摆手,憋出来一句不知道。
凡人只知道神仙这个笼统的称呼,但其实具体的名字大多数都是不知道的。倘若某个神仙和某种事物有关联,就会以那个事物来命名,比如谢岸雨仙的称呼便是由此得来。
老人装完手上的香,转过头看向谢岸,抬手伸出食指,指了他一下,道:“你——”这个“你”字的尾音拖得很长,然后他才不紧不慢道:“也是进来参拜雨仙的?”
谢岸点点头,作了个揖,莞尔一笑道:“正是。”
老人也作了个揖,客气回应道:“好好,你——慢慢来,不着急,一定要心诚。我先走了。”
谢岸连连点头,送别老人后,他站在供桌前,扫了一眼上面摆放的贡品,居然随手拿起一个梨子吃了起来,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他心想,反正这个庙也是用来供奉他的,吃自己的贡品,应该不过分吧?
谢岸吃完一些贡品后,抬头看了看供桌四周,他感觉中间空荡荡的,似乎缺少了什么。
于是那天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晴霖宫,在一堆自己的画像中精挑细选,拿了一幅自认为满意的画像出来。然后他回到祈雨庙,趁没有人在里面参拜的时候,偷偷把画像挂在了庙堂中央的墙上。
第二天,进庙参拜的村民看见墙上凭空多了一幅画像。虽然他们都觉得奇怪,却没人深究到底是谁挂的,更没人在乎是谁画的。他们只当可能是路过此地的画师看不得庙里简陋,竟然连个参拜的对象都没有,于是才作了画挂上去。
只有那个见过谢岸的老人,看见画像先是一愣,然后微阖的双目稍稍睁开了些。他看着画中人的眉眼,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其实谢岸还在画像的背面贴了一张感应符,倘若哪天画像遭到破坏,他便能及时知道并且前来把新的画像挂上去。
只是他没有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随意挂上的一幅画,却让他在三十年后,找到了多年未见的谢澈。
如今五十年过去,当谢岸再次见到谢澈时,对方已然魔煞满身。曾经他身上尚有的仙魄,谢岸现在已经感知不到了。
仙魄是仙的身上才会有的东西,与魔煞相对应。
谢岸敛眸看着谢澈,温声道:“只要能除去你身上的魔煞,这十年来你我之间的痛苦,就能消散了。”
谢澈闻言惭愧地低下头,他不敢直视对方,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兄长,可是这样值得吗?为了我,十年来背负着这么多沉重的东西,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一个当年误入歧途、背叛仙界的我么!”
谢岸愣了愣,面对谢澈这样强硬的态度,他却上前搂住了对方,随后拍抚着后背,道:“没有什么不值得的,我做这些,都只是因为我深信你能迷途知返。再者,仙途漫漫,哪能毫无背负,如此轻松?背负的无论是骂名,还是痛苦,一切皆为命数,我从来不曾后悔过我当初做的决定。”
凌九妄漠然地看着眼前两兄弟衷情吐露,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他一想到自己的兄长——凌七玄,就怒从心头起,当初对方为了置他于死地是何等的不择手段。反观仙界,即便谢澈做了再多的错事,谢岸却依旧包容他,甚至替他揽下一部分痛苦。
凌九妄不解,仙魔两界的血缘关系之间的差距,竟如此之大么?
他走上前,负手而立,不耐烦地打断两人:“别磨蹭了,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办法除煞?”
彦祝也走了过来,跟他站在一起。
谢岸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顿时松开了手上的动作,朝凌九妄和彦祝抱拳道:“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只顾叙旧,着实抱歉。”
他连忙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道:“方才进来还未有机会询问,你们是?”
彦祝朝对方做了自我介绍,片刻后,见凌九妄默不作声,他感觉很是失礼,于是赔笑道:“我是随同他一起来的,我平时喊他小九。”
谢岸点了点头,不再过问他们的来历,继续说道:“除煞需要用阵,但是这些魔煞依附在阿澈身上太久了,倘若贸然抽煞,也会连同他自己原有的精气一并抽出。很有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谢澈苦笑了一下,神色轻松,脸上看似毫无痛苦,仿佛心中已然释怀,他哑声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就两眼一闭晕倒了,谢岸见状连忙扶起他,眉宇间忧愁万分。
此时,包裹在谢澈身上的魔煞愈发浓烈,就像饥肠辘辘的野兽,随时要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