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色是很动人,只是语调森森,从门外不远处滑进来,让人觉得浑身冰凉。
易南把桌上的羊皮纸翻了一个遍,没找到一个有字的,最后他无奈地望向路淮:“你说我现在跟她解释信不是我烧的,她会信吗?”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她解释?”路淮辨别了一下声音方向,向另一扇门走去,“你没听出来她来者不善吗?”
“听出来了,”易南用指尖刮了刮自己的脸,嗓音平静,“鬼片里经常用这个调子,表示鬼马上就要来了。”
他虽然晕血恐高看起来像是一个脆皮,但其实不太怕鬼,也不太怕黑,生理层面的东西抗不过去,心理层面却完全没有问题。
以前很多人菜瘾又大的同学要去玩恐怖主题的密室逃生,多加50元有真人NPC的那种,都是把他拉过去在前面当坦挡伤害,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他和披头散发、双眼流血的NPC面面相觑,而他的同学们在黑暗中鬼哭狼嚎。
“也是,”路淮听到他的语气,不知道想到什么,喉咙深处出了一声冷哼,“连轮盘赌都不怕的人,难道还会怕鬼吗?”
他指的是上个游戏世界,易南为了救便宜侄子拿左轮往自己脑袋上扣了三下扳机的事,只是这话乍一听像是好话,却禁不起细想,仿佛暗藏一股若有若无的捉弄般的恶意,还是金路集团大少爷专属的那种。
“还是怕的,只是当时不能想那么多。”
易南习惯把人往好方向想,在他心里,路淮的刻薄恶劣可能只是一种性格,并不影响这个人的人品,所以表现坦白。
他又打量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怕鬼吗?”
路淮停下脚步,用和肖像画上一模一样的冷酷神情看了过来,易南自觉闭嘴。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那慢悠悠、散步般的脚步声也来到了另一扇门附近,屋内突然狂风四起,把所有的蜡烛辉光都压灭了,壁炉里的柴火也噼啪一声彻底变得焦黑冰凉。
暗色如海潮,把整个书房都淹没了。
“公爵夫人”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带着甜腻的笑意:“大人,您要去哪里呢,明明您让我一步也不准踏出这个城堡,自己却四处乱跑,都找不到人呢,现在也是想再次离开吗?”
易南的眼睛还未完全适应黑暗,只感觉对向的门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轮廓模糊,氛围阴冷,他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就像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纱布。
在这层纱布中,他看到这个女人穿着一袭华丽的祖母绿长裙,裙摆蓬松而厚重,领口露出令人遐想的饱满胸脯,和锁骨一样,泛着死人的惨白,散发着沙滩的咸味。
“公爵夫人”久久地伫立在原地,直到她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扒住了门,像是要用尽全力地把自己从门口挣脱出来,头先伸了进来,易南还有站在他旁边的路淮这才完完整整地看到这个女人的脸。
火灼烧过,带着红痕。
像是被药杵捣烂的碎肉重新黏在了脸上,黏成五官的模样。
大到不正常的眼球裸露出来,溢出猩红的血气,瞳孔像是煤球一样被怒火灼烧,她摆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心里有好多的疑问,比如,父亲大人为什么要为了巴结国王将我许配给您,而公爵大人您又为什么要烧掉我的信呢?”
这副血肉模糊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面色发白倒退几步,但易南瞳孔微颤,下意识心头一堵......这可是写出那份温柔情书的怀春少女啊。
明知道她不是在跟自己对话,他还是低声回了一句:“我很抱歉。”
易南察觉牵着他的手紧了一瞬,旋即一道带有重量的幽深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想,目的至上的少爷恐怕会觉得他这种举动很傻很蠢,估计能跟半夜起来锯保险箱归进一个性质。
“公爵夫人”用手提起自己厚重的裙摆,动作优雅上身微弯,像是蓄势待发,她眼球凸起,一个字一个字从舌头底下滚出来:“没关系,这一次,我想让公爵大人您也留在城堡里,跟我一样,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说完,她如脚底抹油,短短几秒就逼近了好多步,路淮眼疾手快地掀了门边的一个书架,高大的木架应声而倒,砸在地上溅起了滚滚尘烟,去路被挡,“公爵夫人”停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两人跑出书房,又来到四通八叉的走廊,易南这个月的运动量都在今天达了标,一口气恨不得作两口吸上来,他前文不接后文地问:“她穿的那条裙子,还记得吗?”
路淮正在平复心跳,规律呼吸之后,胸口都看不见明显起伏了,黑暗中那眉眼依然凌厉倨傲,侧过头没什么语调地说:“第一幅画。”
他们当时在走廊上看到了七幅画,其中第一幅画就是一位穿着祖母绿礼裙的贵族少妇。
对号入座,挂在这副“公爵夫人”对面的就是当时的“公爵大人”,按照现在已知的剧情推测,那时的“公爵大人”不仅烧了自己妻子的信还囚禁了她。
按现代刑罚分分钟能治个非法拘禁和侵犯通行自由罪,不过易南又想到了那见鬼的生卒年——公爵大人最后也没落个好结局,婚礼当年就死了,死因目前还是空白的。
“公爵夫人”耐力惊人,他们东奔西跑,还是时不时看到这鬼气森森的女人身影,有时是在拐角尽头忽然闪现,有时是在身后穷追不舍,那细瘦纤长的手指宛若闪着寒光的利刃,生怕吓不死人般地垂在身前,仿佛一个挥手就能带下一片血肉。
城堡虽大,却有不少死路,能跑到现在没被抓住,有赖于路淮迅速果断地调转方向。
易南被带着走了好几遍回头路,才明白路淮是在不停绕路,“公爵夫人”往左,他就往右,“公爵夫人”追过来,他就绕个路往回头,总是能让人两头扑个空,然后在发现被耍了之后原地无能狂怒,疯狂尖叫。
“你是在溜......人吗?”易南第三次经过那间书房时,看着路淮一副游刃有余、冷淡沉着的模样,发问道。
他以前中午守前台,耿跃会在旁边刷一些密室逃脱的视频,那些胆大心细的人会勾引NPC过来,然后用各种花式技巧躲开或者是绕开NPC,那时候弹幕漫天开花刷的都是同一句:“不会溜鬼是你的谎言。”
“任务是活过今晚,时间还长,”路淮只走了一遍就记住了这层的所有路,现在那些路像是拓印在他脑海般清晰,他轻描淡写地开口,“被她一直追总会到尽头,必须要绕路。”
“其实我刚刚也观察了一会,发现她就是靠眼睛看和耳朵听来抓人的,”易南回忆了一下他之前看到的几幅画面,背对着他们的“公爵夫人”突然失去方向感,一发出急促的脚步声,她就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鲨鱼,猛然回头追了过来。
他不跑了,抬起眼,向回过头的路淮提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不能被她一直追,我们也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几分钟后,堆满了华丽裙袍的衣柜里,路淮背靠木板,易南面对面和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