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勒·诺克斯喜欢首尾相接的圆,所以以螺旋和衔尾蛇为灵感设计了彭特宫。
最出彩的镀银厅和鎏金厅意在衔接生与死,一个通向冥河,一个直登神界,符合她的勃勃野心。
但作为六百年后的王室后代,狄娜的童年无疑是苦涩的。
在加里国王的七个子女里,她非长非幼,时任教宗的威尔什·休斯顿断定了她的“魔法绝缘”体质,本就不受重视的狄娜彻底成了彭特宫的人下人,受父母冷落、受同龄人排挤,全靠几个好心的侍者轮流照顾才活了下来。
独立于王室居所之外的蛇纹庭院与正宫隔着一整座天鹅吻花园,想见父母一面需要行走近一个小时。
长久的分隔使得亲缘关系淡得像豆子汤,她学会了自我保护,为了避开侍者们的窃窃私语,她一直沿着日落方向的偏门进入松石厅。
松石厅向上的螺旋阶梯被月光照得幽邃通透,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她把一层层往上爬的过程看做试炼,而美丽得宛如月神寝宫的镀银厅是第一份奖励。
试炼的最后终点在主宫二层正中间的国王谒见厅,通常她能得到一些公式的场面话和别人挑剩的衣裙首饰,接着目送其他王室成员从右边的鎏金厅有说有笑地走上阳光洒满的螺旋阶梯。
格威不在这堆人之列,一是因为年纪太小,二是因为身体太弱。
可能是魔法天赋万中无一的代价,医生认为他必须早产,再在母体中孕育下去会害得一尸两命。
他一出生就大病小病不断,加里国王祈祷着光明女神时刻照耀格威,于是在三楼最靠近日出的地方重金打造了花窗暖房,以蕴藏着火焰魔力的火种玉髓维持恒定的温度,整天关怀备至,几乎把他捧在了手心里。
从委屈、不解到愤怒,再到认清宫廷的污浊与丑态后彻底失望,狄娜对彭特宫的感情是复杂的。
幼年时她不停地想,如果没有出生在王室该有多好,可渐渐长大后她终于明白,抱怨是没有用的,更何况,拥有一个上等贵族的出身已经幸运无比了。
魔法行不通,那就专精剑术;老国王放弃了她,那就自己当国王。有那么多改变命运的机会摆在面前,悲观和消极会白白浪费它们。
十九岁的她第一次接触到了远古的威猛龙族,尽管那只是幻影,但她依然坚定地接下了冰影之龙瑟琳娜布下的挑战。
为了实现诺言,她花费了整整十五年。
成为王储被变相地囚于深宫的格威何尝不可怜可悲,回顾被放逐的二十四年,她感慨万分。
狄娜原以为格威没有参与王室的卑劣行径里,现在看来,对方很清楚螺旋阶梯的尽头是什么。
这场阔别多年的会面不管是为了和谈、要挟,还是为了揭露,她都不会退缩。
寻找缝隙的计划一齐跟上,狄娜征求了奥尔特和珂伊伯的意见,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便打算离开了。
分开前,他们最后和狄娜确认了一次信息。奥尔特叮嘱狄娜做好对高阶血族的布防,狄娜则提到了瓦伦廷·德卡里。
“他是个戒心很重的人,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都没讨到什么好,这回他愿意站队,我也很意外。”
一口水没喝过,狄娜的嗓音很沙哑,“这么说有些抬举自己了,但得罪圣灵教也没关系,不必为了我而束手束脚,万事有我善后。”
狄娜的成熟和可靠是经年累月的杂务堆出来的,一个黑眼圈与皱纹并存却目光坚定的女人,在珂伊伯心里比所有珠宝都要耀眼。
自从肯弗伦境内能看到黑雾扩散的边缘,民众们的恐慌就与日俱增。边境村庄和城镇的物价开始崩坏,狄娜手下的指挥官对经济分配不甚擅长,她不得不亲自对接仍然效力于旧王的财政大臣们。
臂弯河及其支流渐渐干涸,居民们的用水也是大问题,老国王留下的烂摊子不胜枚举,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她不在的时候,军政大事默认由亚恒·梅洛恩代劳。
虽说没出过大乱子,但亚恒是个只能干好分内事的泛泛之辈,绝不多完成一丝一毫额外的工作,最积极的是和狄娜吵架,其余时间要么在给公主打杂,要么在惹公主生气。
两国联姻破败,内情众说纷纭,狄娜冷酷地抛下一句“不会再结婚”当做回应,随后竟然稳定了十几年,这对前任夫妻的关系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前不久,珂伊伯他们刚走到乌坦斯宫外的城内传送阵就撞上了使者,眼看天色还早,顺利的话或许能在进宫前探查完圣灵教的区域。
就是这“顺利”,恐怕不算好消息。
仰恩城的传送系统非常便利,对于魔法师们而言,再远的距离都无所谓,城东到城西不过眨眨眼的功夫。
珂依伯本来还在感叹魔法的神奇,突然僵直了身体:“奥尔特……我感受到了晶蓝魔力的共鸣,它在……移动!”
波动只出现了几秒就消失了,诡异的是,它仿佛使用了传送阵,上一秒在右手边,下一秒却凭空瞬移到了几公里之外的左手边。
它让珂伊伯本能地感到别扭,描述出来就是“混在垃圾堆里的晶蓝矿碎渣”,晶蓝魔力淡得微乎其微,要不是充沛的光明气息衬得它极其突兀,还真难注意到。
源自矿石的晶蓝魔力波纹是有棱有角的,珂依伯笃定自己没有认错。
巧合的是,刚刚超声也定位到附近出现了高阶血族。
奥尔特眺望着熙来攘往的乔瓦尼艺术广场,居民们聚集在这和难民们以物易物,热闹得和黑雾出现前没什么两样。
安全区的缩小挤压了资源,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可居民们总得照常起居,使生活不脱出“正轨”。
危机潜藏在光明照不到的死角,他们几乎要成功的门槛了,这时最怕行查踏错——要改道追上切实存在的地狱的线索,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继续探查圣灵教呢?
奥尔特权衡不下,选择听听珂伊伯的想法。
不祥的预感在心里挥之不去,保守起见,珂依伯决定顺从自己的第一直觉:“我觉得可疑,这是为了引您上钩故意设置的诱饵,不如先去希弗尔大教堂吧。”
的确,还没把休斯顿交给圣灵教审判,他在利德拉的罪行是时候了结了。奥尔特表示赞同,老规矩,他们绕着教堂外围转一圈再进去。
大城市的教堂沉静肃穆,神职人员们不需要整天为穷苦的民众唱诵福音,不必定时定点开圣礼、洒圣水精华灾厄,更没必要大肆招揽信徒。
他们有一套自己的章程,不管信徒有多位高权重,都得按他们的方式办事。
禁魔等级高的好处体现出来了,珂伊伯不用担心突然甩来一道光明法术验明身份。
休斯顿在维利耶尔修道院干的坏事早就传入了王都,圣灵教上下对他痛恨无比,发动了很多力量通缉,因此在珂伊伯他们交出这张王牌后,希弗尔大教堂客气了很多,提高了访问的权限让他们随意参观,还有一名执事还殷勤地为他们带路。
那执事把他们当做狄娜的使者,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圣灵教,又时不时打听着宫闱秘事,珂伊伯后悔带上他了。
观察一圈下来,别说晶蓝魔力波动,教堂内连一只蚊子的动静都没有,压抑得像个大铁笼似的。
线索全无,珂伊伯实在不想久留,谁知那名执事以为是自己得罪了他们,噗通下跪求饶:“二位大人,我、我就想请你们为我在公主面前说两句好话!一念之差犯了戒律,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干过这一回……!”
跪得这么熟练,拿他当三岁小孩呢?珂伊伯自己也是这么演过来的,无语之际不由得心软了,礼貌地请他离开才问奥尔特:“您早看出来了,怎么不阻止?”
“你被骗了。他是索玛·康恩主教派来的监视者,一向不支持瓦伦廷·德卡里。”奥尔特说,“教廷内部派系林立,斗争不比王室少,好脾气容易被算计,下次硬气一点,好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珂伊伯颇为受教:“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