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与学者、科学家等等高智群体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基本修养摆在那,自然知道人生概念中没有无偿这一说。
听到这里,参会者终于明白为何舍得一下子公开这么多信息。
……有如此慷慨的奥尔特在前,只是交换与黑雾相关的研究内容,还算能接受。
但他们都不愿意第一个打破沉默。
图拉姆跟左右互暼几眼,纠结半晌,肉痛地从手提箱中抽出两页手稿:“事先声明,我完全不懂魔法,研究全部出自个人,不保证真实无误。”
言下之意,他可不会为了“自愿”的分享而担责。
“我是专门研究死亡机理的学者,听闻有游荡的灵魂大量出现在苏罗罗群岛时就觉得很奇怪,世界上还没有哪一种方法可以在致死后提取出如此干净——没有记忆、没有一丝生命波动,仅仅作为生命循环承上启下的节点而存在的灵魂。”
“灵魂……活物的灵魂,不该这么纯净,有什么东西从他们那剥离了出来……总之,他们不完整。”
“我怕死,黑雾一出现就跑了,谁知道它扩散得这么快……出于、额,幸存者内疚,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观测黑雾的成因与作用原理。”
他吝啬地拿着手稿走了两圈,权当展示完毕:“我认为黑雾不是气体,而是一个被压缩到极小、有极强引力的区域,近似于天文学的‘黑洞’一说。想象一下冥界坍缩成玻璃球大小的密度,它自成一个独立的引力场域,任何东西都有去无回。”
“用数学模型计算它的速度后,我预计在两个月内,黑雾将吞噬修维娅大陆的海岸线,半年内,伟大的肯弗伦王国将不复存在。”
“您拿黑洞来做比较,意味着黑雾吞噬的不止物体,还有信息?”
一个长着雀斑的卷发女人举手,十分理智地分析道,“我对天文学略有涉猎,听过某位科学家发表的‘黑洞信息悖论’……有进无出的信息流丢失后,现有的规律和法则都会动摇、甚至颠覆,理论上,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黑雾里有什么。”
另一个严肃的中年男性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正襟危坐道:“从奥术学的角度说,这套理论太绝对了。倘若黑雾是冥河的魔力源泉呢?逆流倒灌入尘世,秩序颠倒错乱,灵魂才不能按照正常循环下冥界往生。”
“黑雾带着冥界代表终结万事万物的死亡魔力,和尘世的生命气息彼此冲撞、消解,酝酿出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等到尘世不再有生命,这场灾难或许才会结束……”
图拉姆啧了一声,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我说帕尔默,你的数据、证明真实性的数据呢?我的理论经过大量实验,有数据支撑,再怎么绝对也比你闭门造车准确!”
“你这一根筋的思维模式真是十几年没变过!”帕尔默抱着手臂冷笑一声,“奥术最讲究逻辑关系,没有大量的推理和验证,我怎么可能公然拿来卖弄!”
珂依伯见势不妙,忙隔开斗鸡似的两个人打起了圆场:“二位冷静一下,不如听听我的意见?”
“哪一种观点都非常重要,把多元的理论结合起来,其共通之处应该不会有错。”他清了清嗓子,温声说,“可以确认的是,黑雾正在扩散,并且它的恶果短期内不会结束,那么——要如何解决呢?”
图拉姆皱着眉道:“……你刚刚不是说找到地狱就好了?”
“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们更应该团结一致,把地狱这块最后的拼图,再次联结到各自的观点中。”
珂伊伯提出了一个疑点,“已知黑雾始于南极极点,这个地理位置在各位的理论中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目前的首要问题在于,‘罪恶和死亡的中心’是否在黑雾最深处的极点。二位的论述中,黑雾仍有谜团。”
顶着众人有意无意释放的压力,珂伊伯缓缓开了口,“我觉得,‘有进无出’和‘魔力源泉’不冲突,目前现有的所有证据都在表明,黑雾从内部无法被解构,它和死亡、跟冥界一样未知。”
人群静了一瞬,浮在表面上的礼貌都被这句话敲了个粉碎。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菲□□女士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奥尔特,“梅洛恩阁下,您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助手是在否定我们几个月的努力!”
奥尔特一如既往地沉稳道:“继续。”
得到支持的珂伊伯微微弯了弯嘴角,接着正色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相信以万千生灵的智慧,在未来某天,这些研究资料终将成为破解黑雾的理论基石,死亡与地狱亦如是。”
“我们不能把南方极点看做发源地,因为我的家乡——靠近北方极点的利德拉半岛,这几十年来也一直被黑雾笼罩着,虽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伤亡,却也成了我们经年的梦魇。”
“诸位的言语给予了我启发……”珂伊伯目光如炬,直指角落里某个矮小的身影,“在展开之前,我想先听听迭戈·莫雷诺先生的看法。”
“您为何要前往南方群岛的黑雾中心呢?”
图拉姆暗暗吃惊,没想到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操控着整场研讨会的节奏。
他依旧选择将其归功于梅洛恩阁下的悉心教导,如果换成天赋绝佳的他,一定能做得比这更好。
当然,在凑热闹这件事上他也不能免俗,于是所有人又朝着教堂右侧殿看去。
那附近的参会者自觉地让出一块空地,全身裹着黑布的迭戈·莫雷诺慢慢抬起头,脸部肌肉因情绪剧烈起伏而不时抽动,似乎既享受于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又十分不习惯暴露在他人目光下。
“关你什么事?”
迭戈·莫雷诺恨恨地瞟了一眼讲经台,又飞快地垂下了视线,他已经认出奥尔特就是“追杀”他的血族,此刻更认为珂依伯也在狼狈为奸地诱导他出丑,口气臭得能熏死两只苍蝇:“想听我的理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打算抄袭剽窃?”
珂依伯运用起了激将法:“莫雷诺阁下,世界的危难关头,最后脱颖而出、找到唯一解的人一定会举世瞩目,您不想让那可能被埋没的才华发挥应有的价值吗?”
迭戈·莫雷诺是一个很好被看透的人,性格、行为和逻辑直得像一条线,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的社会关系毁于低情商的不知变通,研究成果得幸于简单纯粹的人生,他的思维就像脱缰的野马在各个领域横冲直撞,有很大的自由空间。
噢,“阁下”,多么恰当的后缀。
夜以继日地研究总算得到了应有的尊重,迭戈·莫雷诺自认和在座的所有参会者不同的一点在于,他肯把自己全身心奉献给研究。
跳海奔向黑雾,一是为了验证理论,二是为了向世人炫耀,只有他迭戈·莫雷诺始终对研究成果坚信不疑,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本想等一个更高级的舞台,他理应配得上那么高的荣誉……但跳海已属于憋着炫耀的作秀行为,现在有人愿意递台阶,他倒是想震撼一下这帮不可一世的“天才”们。
迭戈·莫雷诺抖了抖肩,稍显得色地说:“你们这帮精英人士,被各种累赘绊住手脚,只会死抠细节、拿着前辈所创造的理论侃侃而谈,实则眼界跟井底之蛙似的,看不到框架以外的东西。”
他压根不在意周围人难看的脸色,伸出一根手指在珂伊伯面前晃了晃,“我讲这么多,是因为我默许了那个鬼一样的血族提出的信息交换,竖起耳朵听好了。”
“黑雾里根本什么也没有。”
此言一出,图拉姆直接被气笑了,众参会者历经一波三折,反驳的心情趋于麻木,都在静静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