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伊伯被一群均高两米的精灵族团团围住,像个旁听的未成年人。实际上他的利益相关最小,因此负责提问。
“那么首先……诸位的名字、职业,请说明。”
一见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三个叛徒放弃了挣扎,坦白或许还有活路,便释然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明面上他们都是莱恩部落的普通民众,私底下曾是坎特翁斯小队的一员。
其中唯一的女性名叫艾维利·莱恩,她的哥哥金斯利·莱恩是小团体中的领袖,丈夫哈珀·莱恩舌根残疾,存在感很低。
艾维利坦言,加上初拥时就死去的同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曾到森林外面执行过很多次任务,对世界的变化认知清晰。
“你们见到了什么?”珂伊伯沉声问。
“黑雾,足以遮蔽所有光芒的黑雾。”
艾维利把脸埋进臂弯,仿佛不愿再看到那样的景象,“凯西阁下,您的家乡利德拉半岛可有人受灾而死?请允许我我暂时称其为天灾,普尔拉洋上的苏罗罗群岛被铺天盖地的黑雾吞噬了大部分的可见光,相熟的人一个个倒下,满目皆是游魂……”
“若非亲身感受过,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如此弱小,伊丝缇大森林亦然。混沌即将到来,生命停滞不前,现有的秩序还能坚持多久,五十年还是一百年?血肉之躯免除不了灰飞烟灭的命运。”
“我不想死……于是血族为我们带来了永生。”
听到黑雾,珂伊伯和奥尔特对视一眼:“有这么巧?精灵族博古通今,怎么会轻易相信天上掉下的馅饼?”
“所以,他们只是引导。我很感激他们分享的信息,那让我接触到了真实的世界。”
珂依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学着奥尔特的口吻问:“感激血族……尽管你知道自己注定不会成功?”
“说后悔的话会很可笑吧。”艾维利飞快地抹了眼泪,不敢看坎特翁斯,“我承认这很自私,靠出卖同族来换取自己的精神与思维永存,但即使要再经历一次初拥的痛苦,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每个精灵都有不同的执着。血族说,扩散的黑雾是倾轧的车轮、是时代的洪流,我们无力阻止,成为不死生物是唯一可以躲过浩劫的方法。”
“当初加入坎特翁斯大人的队伍,就是为了追求可以施展抱负的美好愿景,我宁愿忍受良心的谴责,也不要失去自由的思想。”
简而言之,背叛完全自愿。这套说辞维持了体面,在场的每一位都听明白了,他们认为伊丝缇大森林迟早也要沦陷,干脆趁着森林还有利用价值,卖一波就跑路。
坎特翁斯气到握拳数次又松开,还是没咽下这口气:“要是其他的种族和文明全部瓦解,你们那一小撮吸血鬼脑袋里装满知识又能怎么样?!事前逃避,事后还要当救世主吗?咱们的队伍闹得再大也只局限在内部,和勾结外族戕害森林是两码事!”
“坎特翁斯,冷静。”
埃沫茜出声打断,剑拔弩张的场面勉强熄了火,“艾维利·莱恩?你方才提到的‘初拥’,不妨展开讲讲?”
金斯利·莱恩伸手挡在了妹妹面前,自荐道:“我来吧。”
粗犷的外表下,他是个细腻多疑的精灵……不,血族。金斯利详尽细致地描述了初拥过程中的感受,包括成为吸血鬼后那无休无止的嗜血欲望、从此和阳光告别,以及永远不会跳动的心。
“血液被吸干然后回流,不就是死了一次么。”
金斯利用起伏平平的声音叙述着,眼神在逆光的“正义方”之间左右横跳,“我心里也清楚,我们就是流水线一般的造物,夹杂在两个种族之间,什么尊严、什么人性全都舍弃,就为了那点缥缈的生路。”
“我的情感被冻结,我的生命只剩下寒冷,从此龟缩在黑暗和阴影里。当一个血族也不是那么好受——您说对吗,奥尔特大人?”
他的恶意包裹在向“上位者”寻求指点的语气中,直接把奥尔特高高架起。
全场焦点的主角面不改色地反问道:“你期待的永生,是什么样的呢?”
和想象的有出入,所以全盘否定,对奥尔特的仰望和嫉妒拔高了期待,然而当自己也成为血族时,巨大的落差粉碎了他们的幻想。
奥尔特有一双深邃沉淀的眼睛,古井无波,却不像其他血族那样毫无温度。那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内心深处怨天尤人又好高骛远的一面。
金斯利从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突出的长牙,从容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再差也不至于死去,这方面您比我有发言权。”
他的妹妹艾维利颇有不甘地反驳道:“您拥有漫长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自然无法理解底层精灵的忧虑!在利德拉的温室待了那么久的您,如果见识到黑雾的可怕之处,就不会坐井观天了!”
珂伊伯的脸精彩纷呈,这辈子也没想到奥尔特能和温室里的花朵、坐井观天等词语划上等号。
埃沫茜嘴角抽搐,见气氛暂时缓和不下,她拿出取血和切片用的仪器问:“呃……中场休息?我来采样吧。”
“正好我还有别的事,就先离开了。坎特翁斯留下,和埃沫茜一起撬开怀雅特·塔尔贝格的嘴,他肯定知道更多线索。”
奥尔特起身,用眼神示意珂伊伯,“我记得你的伤还没好全?”
“这个、确实有点疼。”
珂伊伯尴尬地笑了笑,跟忙碌的两人打了个招呼,随着奥尔特离开了。
走到稍远处的阴影下时,奥尔特突然扶住了珂伊伯的肩膀,面色苍白:“试剂。”
事发突然,还好他一直有准备。他们找了一根横倒的宽大树干休息,珂伊伯用小时候母亲安抚自己的方法轻轻拍打着奥尔特的后背,等待药效发作。
大约五分钟后,奥尔特终于松开了捂在胸前的手,向他颔首致谢。
想起对方说的接下来还有事,珂伊伯建议道:“要不要躺一会?条件不够舒适,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枕在我的腿上。”
周围的植物都有着夸张的比例和鲜艳的色彩,是个被打理得很精致的小公园,不远处有一条清浅的小溪,孩童打闹玩耍的笑声大多聚集在那一片,他们的位置只有隐隐的喧闹声,还算僻静。
一株饱满圆润的大草菇充当了遮阳的作用,山茶、瓜叶菊和月季疏密有致,挂在枝头的禾雀花被风吹得轻摇晃,爽冽的薄荷提神醒脑,是很让人放松的环境。
成为可靠的大人首先要做到精神独立,他想从“被保护者”的印象里脱离,就得反客为主,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向奥尔特“索取”的技巧很简单——面色如常地提出合理的建议,让对方相信目的足够可行。
他练习了很久才把握好尺度,有自信不被看穿,以上种种都是从奥尔特那学来的,他确实没有在蕾切尔夫人面前撒谎。
奥尔特挑眉:“昨天不让抱,现在又这么大胆?
“都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
阴影的小区域形成了天然的空气幕,隔开了外界的纷扰,三两句玩笑也像暧昧的调情。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暖烘烘的阳光晒得奥尔特的发丝干燥柔软,他还想双手穿过对方的发根,蒙上那双红宝石似的眼睛,让亲吻的意图不那么明显。
隐秘的占有欲独属于此刻,而奥尔特再一次纵容了他的愿望,对那未事先报备过的头部按摩也没有多么排斥。
“说说,智者树给出了什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