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吃得差不多时,赵庄生还在被灌,李宝福亦被杨二拉到院角。
杨二局促道:“宝福弟弟,你觉得今日这席怎么样?”
李宝福嘴里还有那散不去的青菜馒头味,清香回甜的,诚实道:“好吃啊,而且二哥你家做的蟛蜞酱是村里最好的。”
杨二讪讪一笑,转头见左右无人便说:“宝福弟弟,李伯母走后,二哥对你一直不错是吧?”
“当然了。”李宝福笑道,他见杨二说话吞吐得很,低声问:“二哥你有啥难事跟我说,做弟弟的能帮你肯定帮你。”
杨二咬牙说:“弟啊,是这样,你嫂子她生女儿伤了身子,家里给她买完补品就没啥钱了,今天这席面又花得大。前两天我给庄生兄弟那钱……”
话到这里就止住了,李宝福怔了下,登时明白过来。
赵庄生上次拉板车送杨二媳妇去邻村生孩子,赶回来的杨二封了他三十文钱当彩头。
三十文钱对村里人说不少了,毕竟四个鸡蛋才卖一文钱,稍小的一只鸡也得三十来文,他和赵庄生得卖一百二十个鸡蛋才回得来,家里鸡一天好的话也才下六七个蛋,他们要卖鸡蛋得凑半个月才能卖十几文。
面对近邻,李宝福说:“嫂子才生了孩子自然要补,我知道,等会儿我就把钱送来。”
杨二羞得不行,忙说:“宝福弟弟,哥真不是吝啬,而是家里这条件你也知道。庄生兄弟卖力气也累,一路上不停的,我们也不多拿,十八永远发,你看怎么样?”
李宝福笑着说行,见人答应,杨二哄他两句转身离去。
这杨二进了内屋,见父母坐在长登上,媳妇儿来回走着哄孩子。
杨母咬了口馒头,哼道:“钱要回来没?”
杨二神情悻悻,皱眉道:“要了。”
杨母说:“多少?”
杨二:“十二文。”
一听这话,杨父呸了一声,低声怒骂:“不是让你全要回来吗?我给你那么多钱是让你把我家孙子接回来的,结果呢?”他瞥了眼儿媳和睡熟的孙女,“一个小丫头你居然也给那么多,真是不把钱当钱。”
杨二也烦了这几日来父母的念叨,不满道:“你们怎么不去?人家来吃席也随了礼,要不是你们想收礼,咱们家这洗三酒和五妹嫁人也不会办这么大。”
杨父说:“不办哪里来的钱?将来我孙子读书娶媳妇都要钱,现在不存什么时候存?再说了找他们要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家就他俩了,没人知道。”
杨母附和道:“就是!那宝福老实得很,赵庄生又是个闷葫芦,他们俩没长啥心眼的难道能说我们长辈不成?”
杨二虽觉得父母话有理,但还是犯嘀咕:“这种没面子的事我再也不去了。”
杨父冷冷道:“过两天江里打鱼,你拿几文钱买一筐送他们就是,再说了每年我们都让赵庄生帮忙收割油菜、稻谷的,还借他们牛,他们已赚了我家不少钱了,这次还想要那么多?吃个饭也是,八辈子没见过,两人都一起来。”
杨二实听不下去父母碎嘴,摔门走了,摔门重声惊了婴儿,婴儿顿时哭起来。
杨母低声骂儿媳:“你快哄她,别哭得像是家里没给你们饭吃一样!下午把孩子给我,你把衣服洗了,顺便把东边梧桐树下那块地的草除了,休息这么久该做事了,当年我生完老大第二天就下地干活,要不是老二惯着你,能让你在床上坐那么久?”
杨二媳妇宋玉点了点头抱着女儿出去,杨父屁股不挪,推了推杨母说:“行了行了,你快出去看看,别让他们把馒头吃完了,去年小麦又收得不多,得剩几个馒头晚上吃。”
孟秋午后,吃过酒席的几人在路上慢悠悠走着,赵庄生被叔伯宗亲们灌多了酒,趴在李宝福肩头,他手里提着包油纸,内里是酒席剩下的鱼虾,这是带回去给狸猫吃的。
薛屏强行牵着许蟠的手指,两人晃来晃去的。
许蟠是个话少的,倒是薛屏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李宝福想着那钱,答起话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宝福,你想什么呢?”薛屏说,“从杨家出来你就呆愣着,那杨二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我地里的事。”李宝福私心里还是觉着能少一事是一事,况且杨家也是给才坐完月子的儿媳买鸡鸭补身,也没大错。
“真的?”薛屏不信这个,自顾自道:“他家那尿壶里能出什么好人?她女儿出嫁没随多少嫁妆,就两床被子、三匹布。就这倒要了不少夫家聘礼,听说是四贯钱、八匹布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李宝福:“……”
“你怎么知道多?”
“我娘跟我说的,”薛屏说,“要不是她前些天跟杨大娘吵了架,今天才不会让我俩来。真是,吃他家一顿饭,我送礼上门还被他家看脸色。”
“屏哥你家随了多少?”李宝福问。
“二十文,”薛屏答道,“还有半只鸡,早知道多吃点了。”说着他把许蟠拉进怀里问:“你吃饱了吗?”
许蟠打开薛屏的手,淡淡地“嗯”了声。
薛屏又开始嘀咕起来,李宝福这辈子最佩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话少的赵庄生,一个是话多的薛屏。
终于两人走到了分家的岔路口,薛屏脚步踉跄着挥手说:“老弟,改天再聊啊!”
李宝福笑着应下,见薛屏跟软骨头似得趴在许蟠身上,而后被许蟠一巴掌扇倒在地,顿时笑出声。
回家后,赵庄生吐了一次才歇下,李宝福给他兑了碗蜂蜜水清胃,说:“还难受吗?”
赵庄生恹恹地躺在床上,牵着李宝福的手不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