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很大的雪。
陈宴秋睁开眼时,看见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那些雪花如同春日的柳絮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一片雪白。
是真真正正的雪白,纯粹的,赤诚的,不含一丝杂质,除了白茫茫的天和白茫茫的地,陈宴秋没有看见其他事物。
白色将这一片天地无限放大,一眼望不到边。似乎有狂风呼啸着,陈宴秋却并没有感受到哪怕一点冷意。
有一片轻薄的雪被风吹过来,陈宴秋下意识伸出手,那雪花却径直穿过了他的掌心,又轻飘飘落了下去。
陈宴秋敏锐地意识到,这似乎是梦。
既然是梦,这一片空旷的白色似乎也有了几分道理。
毕竟梦就是这么无厘头。
我这是在哪里?
陈宴秋踮起脚尖举目远眺,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三个小黑点,此时正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走来。
似乎是三个在雪地里艰难蹒跚的人。
随着那三个小黑点在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陈宴秋总算看清了他们的脸。
在这一刻,陈宴秋心脏骤停,终于感受到了在雪地里应当感受到的凉意。
冰冷彻骨。
眼前的三人,是两个狱卒和一个罪犯。
“快走!”
那两个狱卒穿着厚厚的袄子,揣着手一前一后地站着。前头的那个牵着木枷的铁链,见那罪犯停下不走了,把那铁链狠狠往前扯。
那罪犯被扯得一个踉跄。
后头的那个一脚踢向他的腰部,罪犯本就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装什么呢。”狱卒嚷嚷着把罪犯的头发扯起来,“再不走,我们就都要冻死在这了!”
眼看狱卒扬起的巴掌就要落到那罪犯的脸上,陈宴秋立刻狂奔过去。
他抱住那罪犯的脑袋,歇斯底里地用身体护住,哭道:“住手!”
“啪!”
狱卒的巴掌穿过陈宴秋的身体,在那罪犯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那罪犯似乎已经没了意识,被打了也只是把脑袋歪到一边,粘腻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上面的液体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夫君,夫君,”陈宴秋慌了,颤着手想要把那罪犯抱起来,可根本触碰不到他,只能想方设法为他挡住风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这个人是荀淮。
……他怎么会是荀淮?
陈宴秋哭着去看荀淮的脸,他的脸似乎比这血还要苍白一分,满脸血污,嘴唇发紫,双眼紧闭。
晕在这冰天雪地里,是会死人的!!
那两个狱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看了倒在地上的荀淮一会儿,商量道:
“晦气,怎么晕死在这里了!”
“怎么办,再不走,我们也得困死在这里!”
“还能怎么办,我们走吧,”拿着铁链的那个把铁链往荀淮身上一扔,“任他自生自灭好了。”
“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提议的那个不耐烦道,“本来上面的命令也是不留活口,冻死和杀死之间又有什么两样……”
两个人有商有量地,丢下荀淮走了。
陈宴秋觉得自己要把眼泪都哭干了,他抱住荀淮,想要替他遮挡住铺天盖地涌来的风雪。
可梦境就是梦境。
他眼睁睁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下,逐渐落满了荀淮凌乱的头顶、带血的脊背、骨折的双腿。
这是天地为荀淮举行的一场葬礼。
“夫君,不要……”陈宴秋压着嗓子去推荀淮,想要把荀淮叫醒。
若是真的在这雪地里睡着,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陈宴秋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可他这一下,却是真的触碰到了荀淮。
浑身冰冷。
陈宴秋欣喜若狂,他当即把自己身上批的袍子脱下来把荀淮紧紧裹住,随即把人抱进了怀里。
“夫君,夫君,”陈宴秋轻轻拍荀淮的脸,一声一声唤,“醒醒,不能睡,不能在这里睡着……”
陈宴秋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似乎不是梦。
……这是原书荀淮的结局。
流放途中遭遇风雪,受冻而亡,客死他乡。
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哽咽着叫荀淮的名字。
即使眼前的这个荀淮,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陈宴秋认识的那个,他也不想荀淮死。
终于,荀淮好像有了点反应。
怀里的人睁开眼睛的一条缝,有些迷糊地看着陈宴秋:“……”
“夫君,你醒了!”陈宴秋欣喜若狂,“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谁知荀淮看见陈宴秋,却如临大敌一般,猛地推开他。
可他没什么力气,这一下把他好不容易蓄的那点力全数用光,荀淮只能倒在地上,揪着胸口喘气。
“你走……”
荀淮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他。
“我不想见你,你走……”
陈宴秋被荀淮这一下给推懵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荀淮这是把他当成原主了!
可他现在这样,陈宴秋怎么可能走!陈宴秋不由分说地又把人给抱进怀里捂着:“我不走。”
“……荀淮,”陈宴秋见荀淮还是很抗拒,只能编谎话骗他,“我不是陈宴秋。”
荀淮此时的脑子明显冻得不是很清醒,他愣愣道:“你不是……”
“嗯,”陈宴秋把人搂紧了,“我不是,你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