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夜色,她去了父亲的书房,求他拒婚,未果。
蒙烟掏出袖中匕首,攥在手里,父亲大惊失色,斥她荒唐,问她要做什么。蒙烟忍住泪意与恐惧,带着恨意发问:“父亲怕什么?”
父亲气得面色涨红,抬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蒙烟往前逼近,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自下而上,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抬起匕首,横在父亲的脖颈前,在父亲开口喊人之前,说:“父亲若是执意要将我嫁予那人,我便在新婚之夜,如同这般——”她将匕首贴近父亲的喉间,“一刀杀了他。”
说完冷笑一声,蒙烟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露出半分怯意,低下头看着瘫坐在圈椅中的父亲,杏眼怒睁,目光如炬。
父亲怒视着她,片刻后抬手挥出一巴掌,打得蒙烟偏过头去,她紧握匕首,手上动作纹丝不动,感受着面庞上辣辣的疼意,她回过头来,与父亲继续对视着。
不一会儿,父亲暴怒的喘息逐渐平缓,她收回匕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名节有失最多受些冷言冷语,而杀夫却是大罪,不仅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家中父兄的仕途,蒙烟知道,她的父亲最害怕什么。
她自书房推开门,父亲妥协后便瘫坐在椅中,不愿再搭理她,蒙烟迈出书房门槛,望见门外寂静的夜空,刺骨的夜风席卷而来,她迎风而立,呼出一口气,缓步向前,随后步子越来越急,越来越急,最后奔跑在夜色中的花园小径里,路过的每一处草木擦过她的裙摆,像是一首挽歌,而她毫不留恋。
祝余在她颠三倒四的言语里拼凑出旧日,少女轻盈的脚步踏过深宅大院的门槛,背着自己仅有的小包袱,向远方去,明月为她映照,星辰给她方向,天地辽阔,一只破茧而出的蝶,振翅高飞,辗转来到注定要被她征服的永州城。
这让四处奔波的祝余汲取了些坚持下去的力量,她垂下眼,看着醉的昏沉的蒙烟,扶着她回了卧房,握住她冰凉的手,塞进锦被中,又拧了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胭脂,松了发髻,拉下床幔,她轻轻关上门,来到院子里,不自觉地凝望满天星辰。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它们也如今夜一般,灿然指引着夜奔的蒙烟,祝余伫立了许久。
众生艰难,可她们都在努力为自己搏出一条路来,祝余闭上眼,感受夜风拂面,松下肩膀,刀光剑影从她脑中退去,她沉浸在这难得的静谧之中。
那夜之后,祝余便离开了永州城,再次见到蒙烟是在第二年的盛夏,她被人追杀,被她撞见,留在酒楼养伤。
不愿连累她,祝余将自己在做的事向蒙烟和盘托出,她呆愣了很久,祝余以为她是被其中涉及到的高门显贵之流吓住,未曾想她扭头就去关窗,一副很害怕其他人听见的心虚模样,祝余不解,蒙烟却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问她,“这要是被抓住,得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她是生意人,盘算得失是她的第一反应。祝余笑了笑,自嘲似的答道:“全家全族,便都在你眼前了。”
蒙烟一愣,停下手中动作,似是没想到她这般直接,滞涩道:“抱歉,我不知……”
祝余摇了摇头,将受了伤的胳膊往前递了递,蒙烟低头继续给她上药,没再出声。
等祝余伤好,跟她辞行,蒙烟犹豫了一会儿,递给祝余一张单子和玉牌,见祝余疑惑看向她,蒙烟有些紧张地说:“算我一个。”
祝余顿时惊诧地看着她,她将东西塞进祝余的手里,“我偷偷的,不会被发现的。”
那是永州城最热的时候,祝余站在门前,手里握住蒙烟给她的东西——遍布整个淮南的消息据点和号令各处的印信。
隔着一扇门,她不曾回头,但她知道,蒙烟在门的那边注视着她,永州城最大的酒楼里,宾客喧闹,丝竹乐声不绝于耳,僻静的后院中,一间小小的客房,一场足以掀起巨浪的入伙,就这样完成了交接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