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晏岫在八年前登仙。那时梅花在夏日盛开,仙鹤引颈高飞,整座司命宫为神光笼罩,等到神光消失,晏岫也踏着祥云消失了。近百年里,真正升入仙界的人少之又少,晏岫能够叩开仙门,所有人都为她高兴。
弟子们在小云泽齐聚,向仙宫送信恭贺晏岫。但晏岫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有仙宫降下神谕,由晏林深接任宫主一职。晏岫与晏林深性情相仿,两人都是闲不住嘴的人,她竟没有给下只言片语,令人困惑不已。
但考虑到仙界本就鲜少与人界来往,晏岫的不回应似乎也说得通。
“听说三千年前,仙界可不是这么冷冰冰的。”晏林深翻了个身,转着小白的尾巴说,“古籍记载,那会司命宫每月还有仙界一日游,宫主带着众弟子上天去玩玩。怎么这会不行了?本宫还没行使过这一职权呢。”古籍记载天上当真有瑶池,池中莲花有生骨还肉之效;蟠桃园里的仙桃日日成熟,永不坠落;还有五方仙尊和蔼可亲,亲自教导诸弟子修仙……
弟子们走的时候,甚至连吃带拿,给人界带下鲜果、粮食等等。
“也不知道师父吃得多好。”晏林深打着哈气说。
宿淮不爱搭理晏林深,早就闭目再次进入修行状态,让晏林深叽叽咕咕跟猫狗说去。
殿外雨雪霏霏,原辞慢慢走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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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在四五天后下尽,冬日阳光铺满角角落落。弟子们课余时分,穿着司命宫发的冬袄,滚在尚未融化的雪地里玩耍,或打雪球或堆雪人,甚至在仙湖小云泽上玩冰嬉,也没人管。只是在靠近梅林鹤舍时,会被大师兄甘露提醒一句,小师叔正闭关,切勿惊扰师叔。
司命宫修习出仙气的弟子都须承担教职任务,但小师叔原辞上卿是例外。甘露说小师叔进入司命宫未满一年,便修出了仙气。而此前最快的宿淮师父也花了三年时间。
师尊晏岫让原辞不必担任俗务,专心修行。不出意外的话,原辞甚至能够在十年内得道升仙。
尚且不识字的女童扣着手指数了半天,还是没数清楚,只道:“可是师兄你说,小师叔在司命宫很久很久呢。”
“哎……”甘露喟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拍拍女童帽檐上的落花,抱起她从梅林鹤舍门前离开。紧闭的院门圈着野禽的晨昏鸣吠,却听不着一丝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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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别去了。如果真是她,我会替你带她出来。”事到临头,冷月又想劝阻原辞,“姬恒并不敬仙,万一你被发现了,司命宫也未必能保你。”
原辞摇头拒绝了。他已经更换一身箭袖夜行衣,在隐蔽的洞穴内擦拭着剑身。
鬼王要的东西,从没有要不成的道理。姬恒不给,鬼王必然以血强夺。漫天大雪已经偃旗息鼓,炼狱中的猛鬼即将对微茫山行宫吹响号角。两方开战之时,便是第三方人马出动的时机。
原辞向来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即便趁手的兵器是剑器,但冷月也很少见他拔剑。此刻他抚摸剑身的模样,却好像他本身也是一把利剑,寒光铮铮,亟待出鞘。
“她比成仙还重要?”冷月问。
“赵栩比性命更重要吗?”
冷月一颗颗转着手腕上的珠玉,道:“你不明白。我本是赵儒意的‘贡品’,是赵栩将我从炼狱里救出,送我去学宫读书。西胤大军攻入都城,也是赵栩把我送走。我本该和他一起死在姬恒的刀下……小时候,我还以为会和他成亲呢……呵。”
“我也一样。”
原辞站起身。他听见了鬼头蚁噬咬岩石的声音。“该出发了。”
黑暗的森林里生出一道道影子,他们早已磨亮了刀枪,誓与姬恒不死不休。
原辞瞥见那些人的神情,向冷月问道:“你没有瞒住东丘海上战役的消息?”
“家破人亡的消息,谁瞒得住?你是仙者,博爱众生,不懂被仇恨日日夜夜折磨的滋味。”
人界礼崩乐坏之时,无数人向司命宫祈祷,但仙者从未给出过回应。许多人都怨仙界,原辞能理解。
“你与姬恒也没有深仇大恨。”潜入夜色中时,冷月又说了一句。
北稷都城被西胤以雷霆之速攻破那日,原辞的祖父恰好带着几个子孙在东丘讲学,因此躲过一劫。前年,祖父在原辞的照看下寿终正寝。在冷月眼里,原辞不属于北稷遗民,他们的行动从不告知原辞。